因曾继于我二伯,故亦称我为兄,待余甚厚,曾盟于皓月之下,期我于云霄之上,愧余不
肖,负彼初心。

  是时兵戈载道,风鹤皆惊,惟恐远离,魂牵梦寐,倏经廿载,各无变更。八月,议三十保何宅亲。何住江桥之西南,地名
王家庵,有竹园百亩,因役重差烦,欲将竹园六十亩送于叔祖。叔祖此时正欲避兵于三十保,为地多梅竹而可躲藏故也,特凂
何嗣宗作伐,亦经卜吉,求取大月帖,又恐余有不允之意,令我自去观看,三骑马早去晚归。其年太旱,虬江底下尚掘深井打
水。约定八月二十四日行聘,送去报帖,而余心中自有别约牵挂,又不敢形之口角,偶与天飞兄有小嫌,借此不问叔祖,竟如
周浦。叔祖疑我不悦此亲,因而遂止。后闻其女四德俱全,可惜错过。余自八月中至周浦,九月没旬方归叔祖家,不一月而卢
先生回浙,徐先生来权冬。

  十七年甲申,十七岁,是年多雨。三月,同叔祖往杭州,时因松郡董羽宸开府浙江,叔祖为任内旧未完而往也,经月而返
。周浦做目连戏,母亲来寻,我亦不去。五月五日,余在捧日堂内,正同叔祖、大伯、二伯、三叔、大兄及先生于宣家晏,俱
用金杯酌酒,日色照耀,光如闪电。忽报沈伯雄来,觉怆惶之状,手持小报云:四月二十五日,闯贼攻破京师,崇祯帝自缢煤
山等语。叔祖闻之大惊,大伯、二伯俱失色无措,遂收拾杯盘,斟酌避难。不一日有大报到,民间吽闻。又不一日,报福王监
国南京。又闻即位称帝,先红诏,次白诏,俱到,乡绅官府哭临带孝。是时我郡太平日久,民不知兵,饥荒连岁,人思奔窜,
老幼不宁,讹言日至。倏传城市夜有猴精作怪,到处敲锣击竹,更有目见其形者,群起而赶,赶至天明,毫无影向。如此而大
家小户,卧不贴席矣。又闻山海关总兵吴三桂请借清朝兵马入关,攻破京师杀剿,闯贼畏势不战,竟将宮中库藏并各衙门及公
侯伯家金银宝贝尽数掳掠,装载车马之上,驱而之西。吴三桂追之,清兵又分兵南下矣。又闻四镇兵马抵敌不住,败由海道而
来抢掠矣。时常夜半讹传,怆惶奔走。士大夫之家,俱练习家丁,教之枪棍,树兵设械,鸣金击拆,张威耀武,各为防护焉。
七月,有川沙乔氏之世仆顾六,年将六十,赤贫无赖,创为乱首,假索契为名。惟是上海靠人者甚多,一呼百应,统领千人。
不论乡村城市,士夫富室,凡有家人,立刻要还文契。或有平日待家人刻薄者,则必要杀要打,名曰报冤。

  稍有避而不还契者,千人围拥,烧杀立至。即徐元扈家(按:徐光启,字子先,号元扈,崇祯时官礼部尚书、文渊阁大学

,七年十月卒,谧文定)系属相府,尚遭茶毒。更有威逼其主,要请酒算工钱者,坐家主之上呼号呼表者,稍不如愿,即打骂凌
辱,成群逐队,无法无天。忽有吴淞贝游击闻知,星赴上海,飞擒顾六等五六名斩首,方得解散。余凡索契诸奴,仍将文书送
还,或家法治者,或官法惩者,失形失状,亘古未闻。但此番变起,仍有忠义家人,见人则云我契已索,背地即将其契送还其
主,有玉有石,于此可见。

  京师之变,未及两月,即有卖剿闯小说一部,备言京师失陷,先帝将国母及公主俱手刃,然后出后斋门自缢于煤山。诸臣
有殉难受祸之惨,贪生降虏从贼反遭夹打之辱。我郡有宦朱早服(按:朱积,字早服,华亭人,时为翰林院庶吉士)、李逢申(按
:逢申,上海人,万历四十七年进士,时官工部郎中)任京宪要而受辱者。忽有粘一对于府前云:“朱帝失朝,皆为群臣早服。
李贼篡位,只因太岁逢申。”其年乃甲申年也,其对亦巧。弘光即位南京,无一善政,用马士英为相,卖官鬻爵,贿赂公行。
民间传诵,京中有西江月词一阕云:“弓箭不如私荐,人材怎比钱财。吏兵两部挂招牌,文武官员出卖。 四镇按兵不举,东奴
西寇齐来。虚传阁部过江淮,天子烧刀醉坏。”歌谣甚多,余但录此,以见时事大都如此。四镇者:黄得功号昌之,最骁勇忠
义,在淮安镇守;其次高杰守海州,在东路;又次刘泽清守徐州、左良玉守庐州,在西路。皆阁部史可法统辖,以御清兵者也
。屡闻战败,后调高杰守徐州,泽清守东路沿海等处,我邑于是惊惶。

  弘光元年,岁次乙酉,余十八岁。正月初八日,叔祖请卢九似到,因南京府尹王回溪、左都御史叶震寅有书回来,言及马
阁部屡欲起我叔祖做部堂官,必须的当人打点故也。十六日,大伯、二伯俱往京师。三月,闻史阁部与清兵打仗,用襄阳大炮
打死兵 马甚多。据云一炮打去成一条血路,炮烟初收,兵马又立满其地,如此难敌。阁部败死,黄得功亦战死,高杰、刘泽清
俱降顺清朝,左良玉退保江西。此信一到,分头奔窜,老幼凄惶。上海人性恶薄,凡村中与城中亲友往来,必受亏几分,目其
为乡人也。惟是此时依亲及亲,卑辞厚礼,觅得一间半页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