。文靖虽辞严谊正,然觉太峻,虽下此恐不能当,况势位颉颃者乎?第杨公服义,能受先达正言,皆盛时事也。近世一登枢要,虽先辈长者,亦皆曲为面谀以取容悦,而后生得志,禄位相抗,便不能受正言于人,遂使世道愈下,古谊不复。二公遗响,遐哉不可及矣。

  嘉靖己丑,邃庵杨公为首相,上倚注甚切。时议礼诸公,受知于上,相继登枢要。尚书霍文敏公韬,时为詹事,忌公尤切,特疏劾公。上大怒,削秩赐罢,文敏犹欲根蔓公门下士,一网打尽。有大学生孙育,公之乡人也,受恩久,百凡家蛊,公保护如子弟。公在相位,援育入文华殿供事,以书写资劳,例得受京职。时亦以公党与,恐遭斥逐,乃录公居官事数十条,呈于文敏,以求自解。不意数月后,以暴疾卒于家。其子奉柩还,公犹易服吊其丧。其子跪泣曰:“人子固不敢言亲过,但悖德者不祥。吾父负公而死,天也,愿公无吊。”公笑曰:“尔父岂负我者?我为人所陷,波及汝父辈,汝父欲保全身家,万不得已,姑借我以免祸耳。吾独不能谅之,是吾又负汝父矣?”人皆服公雅量。

  太保费文宪公,年十六,领癸卯乡荐,赴试礼部,道经吕梁洪。时公从父某为主事,有事于此,一见公即曰:“吾侄此行不第,当卒业北雍。”公愕然问故,答曰:“近得一梦,吾见侄在北监领签出馆,签上写彭时二字。彭公,状元宰相也。吾侄勉之。”已而公是年果不第,即入北监读书,专事博洽,以资策学。至丁未,果状元及第,官至少师、太学士。计得梦时,彭公尚在,及后彭公卒于官,谥文宪。公以嘉靖乙未再召入阁,亦卒于官,谥亦如之。二公不但科第禄位偶同,虽考终赐谥,如出一辙,亦异矣。

  古者天王教世子,必齿让于学曰:“有君在则礼然,有父在则礼然,所以明尊无二上之义也。”王魏不死建成之难,后之君子犹或宥之。谓宫臣亦天子之公臣,非太子之私臣也。自汉以来,先王之法,变易殆尽。而群臣于太子,未闻有称臣者,此纲常大义也。我皇明治教卓越百王,独高皇晚年欲崇重东宫,制令百官奏事东宫者俱称臣。自是天下司府州县,每岁逢圣诞,有万寿、千秋二节,是分明二上矣。恐先王垂世立教之意不若是也。又丧制,古者父在而母服斋衰仗期,父死然后为母如父服,此严祖敬宗之大义也。至唐武后与政时,上便宜十二条,其一欲令父在为母服斋衰三年,为罔极之思一也。虽制与父同,然犹不敢服斩衰,沿于宋元不废,犹知有大义也。至本朝则父母之服不分存亡,俱服斩衰矣。独祖在,嫡孙为祖母不承重,尚沿旧制尔。庶子以官秩受封,嫡母在者,止封嫡母,生母不得受封,此亦厌于嫡母之义也。至于嫡母在而生母亡,又仍服斩衰,与嫡母同,于义乖矣。且我高皇嫡庶之辩甚严,亲王及王妃年五十五子者,方许立庶长为世子,故今建储之法,亦必立嫡。然东宫登极,虽正后在者,生母即并尊为皇太后,无复有厌于嫡母之义矣。此制三代以上不可考。自汉以来,无有不沿此制者。按先王重嫡之法,则天子生母厌于嫡母者,止宜尊为皇太妃,嫡后崩,始宜追尊为太后,则大经正矣。此皆纲常之重者。使复古之主出焉,稽经按礼,著为定典,以正万世之大经,其功岂小补哉!

  每见馆阁诸先达,对后学缕缕道国朝典故。先文裕公出入馆阁,前后几四十年,每见国朝前辈,抄录得一二事,便命不肖熟读而藏之。盖士君子有志用事,非兼通今古,何得言经济?此先儒所以贵练达朝章,而魏相条晁董之对,特见重于朝廷,良亦为此。朱文公有言,知古不知今者,叶正则也。知今不知古者,陈同父也。既知古又知今者,吕伯恭也。今世学者尽有务为博洽,不究心当代事故,一问及朝廷典故,及一代之经制沿革,恍如隔世。纵才华迈众,恐其见诸施为,自多窒碍,宜识者目为俗学,无足怪者。

  海邑士有杨学礼者,别号东滨,少负文学,竟落魄不第,与家君学士为忘形交。予童时尝忆其《春兴咏》一绝云:“菖蒲枸杞满庭栽,书阁垂帘半掩开。蛱蝶不嫌春色澹,隔墙飞去又飞来。”颇有天趣。又晚年和家君《秋兴》一律云:“风物萧疏两鬓丝,感怀常在夜深时。心灰未冷金猊热,首级无功铁马悲。杜宇敢言游子怨,芙蓉空带美人姿。山家自有阳春调,不与多才宋玉知。”亦可谓写出心事矣。

  吴中名士陆楠,登乡荐,上南宫不售,归过杨州钞关。有部官司关,欲税其舟,楠投一诗云:“献策金门苦未收,归心日夜伺东流。扁舟载得愁千斛,幸有明王不税愁。”其官见诗,迎而礼之,下第士闻者为之绝倒。

  嘉靖庚子,予自京师还,过淮阴漂母祠,见题古诗一绝于壁间。有云:“贤哉一饭恩,千载犹庙食。如何汉诸陵,寂寞生荆棘。”吁!可以志感矣。

  予尝有理外之论,物外之想,人称天子富有四海之内。所谓四海者,今中国以交广为南海,辽渤为东海,西北二海则隔绝夷虏,不知所在。予尝狭隘中国,我皇明疆域不减汉唐盛时,而今京师之北,不五百里,便为大漠,天子独以三面控制万里,其西域北虏所占,又不知其