若知此身此生之不足贵,则彼物欲固能伤生,亦不足以害我矣,以其无死地也。故曰夫惟不厌,是以不厌。厌,弃也。故圣人自知尊性,而不见生之可养。自爱遗形,而不见身之可贵。此圣人之所独知,世人之所不知也。故去彼众人之所知,取彼所不知,以为道之要妙耳。以此足见世人之所知者,皆病也。圣人病之而不取,故不病也。后三章互相发明此章之旨。
七十三章
  勇于敢、则杀。勇于不敢、则活。此两者、或利或害。天之所恶、孰知其故。是以圣人犹难之。天之道不争善胜。不言而善应。不召而自来。繟(音阑舒缓也)然而善谋。天网恢恢、疏而不失。

  【注】此言天命可畏,报应昭然,教人不可轻忽也。勇者,决定之志也。敢者,不计利害而决于为也。杀活,死生也。谓凡世人作事,不顾利害,不怕死生,而敢为之。然敢乃必死之地。故曰勇于敢则杀。若用志于不敢为,是足以保身全生。故曰勇于不敢则活。此天道必然之理也。且此二者,亦有敢而生,不敢而死者。至若颜子夭,而盗蹠寿,此乃当害而利,当利而反害者,何耶。况天道好谦而恶盈,与善而恶恶。是则为恶者,当恶而不恶,斯岂报应差舛耶。世皆疑之。故解之曰,天之所恶,孰能知其故。故,所以然也。孔子曰,无求生以害仁,有杀身以成仁。由此观之,生存而仁害,虽生亦死。身灭而仁成,虽死亦生。斯则蹠非寿,颜非夭矣。此乃天道所以然之妙,而非世人所易知。是以圣人于此犹难之,不敢轻忽,而敬畏之。所谓畏天之威,于时保之也。故下文历示天道之所以。逆天者亡,故不争而善胜。感应冥符,故不言而善应。吉凶祸福如影响,故不召而自来。然报愈迟,而恶愈深,祸愈惨,故繟然而善谋。以报速者有所警,报缓则不及悔,必至尽绝而后已。此所谓善谋也。是则天道昭昭在上,如网之四张,虽恢恢广大,似乎疏阔。其实善恶感应,毫发不遗。此所谓疏而不失也。世人不知天命之如此,乃以敢以强以争竞于名利之场。将谓一身之谋,不顾利害死生而为之,自谓智力以致之。盖不知命之过,皆取死之道也。可不畏哉。
七十四章
  民不畏死、奈何以死惧之。若使民常畏死而为奇者、吾将执而杀之。孰敢。常有司杀者杀。夫代司杀者杀、是谓代大匠斲。夫代大匠斲者、希有不伤手矣。

  【注】此承上章天道无言,而赏罚不遗,以明治天下者当敬天保民,不可有心尚杀以伤慈也。治天下者,不知天道,动尚刑威,是以死惧民也。老子因而欺之曰,民不畏死,奈何以死惧之耶。以愚民无知,但为养生口体之故。或因利而行劫夺,或贪欲而嗜酒色。明知曰蹈死亡,而安心为之,是不畏死也。如此者众,岂得人人而尽杀之耶。若民果有畏死之心,但凡有为奇诡之行者,吾执一人而杀之,则足以禁天下之暴矣。如此,谁又敢为不法耶。民既不畏死,杀之无益,适足以伤慈耳。夫天之生民,必有以养之。而人不知天,不安命,横肆贪欲以养生。甚至不顾利害,而无忌惮以作恶,是乃不畏天威。天道昭昭,必将有以杀之矣。是居常自有司杀者杀,无庸有心以杀之也。所谓天生天杀,道之理也。今夫人主,操生杀之权,乃代天之威以保民者。若民恶贯盈,天必杀之。人主代天以行杀,故云代司杀者杀,如代大匠斲也。且天鉴昭明,毫发不爽。其于杀也,运无心以合度,挥神斤以巧裁。不疾不徐,故如大匠之斲,运斤成风而不伤锋犯手。至若代大匠斲者,希有不伤手矣。何也。夫有心之杀,乃嗜杀也。嗜杀伤慈。且天之司杀,实为好生。然天好生,而人好杀,是不畏天而悖之,反取其殃。此所以为自伤其手也。孟子曰,不嗜杀人者能一之,此语深得老子之余意。故轲力排杨墨,而不及老庄,良有以焉。至哉仁人之言也。
七十五章
  民之饥、以其上食税之多、是以饥。民之难治、以其上之有为、是以难治。民之轻死、以其求生之厚、是以轻死。夫惟无以生为者、是贤于贵生。

  【注】此释上章民不畏死之所以,教治天下者当以淡泊无欲为本也。凡厥有生,以食为命。故无君子莫治野人,无野人莫养君子,是则上下同一命根也。然在上之食,必取税下民。一夫之耕,不足以养父母妻子。若取之有制,犹可免于饥寒。若取之太多,则夺民之食以自奉,使民不免于死亡。凡贼盗起于饥寒也,民既饥矣,求生不得,而必至于奸盗诈伪,无不敢为之者。虽有大威,亦不畏之矣。是则民之为盗,由上有以驱之也。既驱民以致盗,然后用智术法以治之。故法令兹彰,盗贼多有,此民所以愈难治。虽有斧銊之诛,民将轻死而犯之矣。由是推之,民之轻死,良由在上求生之厚以致之,非别故也。厚,重也。此句影前当有一上字,方尽其妙。然重于求生,以但知生之可贵,而以养生为事,不知有生之主。苟知养生之主,则自不见有身之可爱,有生之可贵。欲自消而心自静,天下治矣。所谓我无为而民自化,我好静而民自正,我无事而民自富,我无欲而民自朴。故曰夫惟无以生为者,是贤于贵生。贤,犹胜也。此中妙处,难尽形容。当熟读庄子养生主,马蹄胠箧诸篇,便是注解。又当通前四章反复参玩