昃之憂,不如其已,則無太過之累。由不滿則易持也。揣而銳利之,勢不可長保。金玉滿堂,莫之能守。富貴而驕生,驕慢則過起,此非天殃,自遺其咎。然何以免此患?是以聖人觀四時之運,如春生化,功成名遂,至夏則身退不居,此天之道也。
  王志然曰:持而盈之至身退天之道。形而上者謂之道,形而下者謂之器。制之形器之內,有盈必有虧,有盛必有衰,持而守之,常恐其自盈,自盈必有傾覆之禍。所以古人為之於未有,治之於未亂,睢盱戰兢,唯懼失所以修省之方,禮義廉恥四維之常,居其實不居其華,每處其厚不處其薄。《易》曰:天道虧盈而益謙,地道變盈而流謙,鬼神害盈而福謙,人道惡盈而好謙。謙之為美,至矣哉。其本在此,其末在彼。執古之道,未嘗不貴其謙。要其極致,戒之在溢,所謂持而盈之,不如其已。故持盈不如保盈,揣銳不如挫銳。揣者,度物之情。銳者,入物之利。銳不可利,利不傷物。孟子所謂函人唯恐傷人,矢人唯恐不傷人。此其所宜揣而挫之,不宜揣而銳之者也。其進銳,其退必速,其可長保乎?亦其義也。外物不可必,人或認為己有,故聖人引而闢之。且富與貴是人之所欲,金與玉是人之所貴,苟知積而不知散,知取而不知與,是亦與大盜積者也。至有橫一己之私,卒世無厭,忘性命本源之養,反害乎身,死而弗覺者多矣。何愚之甚。老子特言之曰:甚愛必大費,多藏必厚亡。所以達人知富貴果不足以全吾生,不拘一世之利為己私分,不王天下為處顯,至富國財并焉,至貴國爵并焉,霄壤異分,小大由之,而身貴富之地,而心泊然,未嘗以一物芥啻胸次,雖金玉滿堂未嘗驕吝,動與吉會,何咎之有?有身之患,固亦大矣。視履考詳,所貴無咎。既無咎,則凶悔吝何自有焉?夫知進而不知退,知存而不知亡,知得而不知喪,能無悔乎?功名苟遂,而或自驕自恃,自矜自伐,天下孰不與之争功者矣?《易》曰:知進退存亡而不失其正者,其唯聖人乎。皇天無私,唯德是輔。天地陰陽,造化萬物,四時行焉,歲功成焉,功成者去,天何言哉。人能體此,則與天地合其德,與日月合其明,與四時合其序,與鬼神合其吉凶。天且弗違,而況人乎?故經曰功成名遂身退,天之道也。學者其敢不勉之哉。
  黃茂材曰:持而盈之至不可長保。道無執也而欲其虛。持而盈之,其可乎?道無體也而欲其圓,揣而銳之,其可乎?此皆在於非道。非道早已,又安能長保?金玉滿堂至自遺其咎。金玉如所謂被褐懷玉,非世間金玉也。富貴如所謂知我者希則我貴矣,非世間富貴也。古之人有所得於中,天下事物不足以動其心,重內而輕外也,貴己而賤物故已。至於驕,晋嵇康之徒相與清談,崇尚玄妙,非無得於道,而以陵人傲物,卒致於禍。宜乎老民以為戒也。功成名遂身退,天之道。功者,無功之功,非世所謂功也。名曰無名之名,非世所謂名也。功成名遂而身退,觀諸四時之序,亦可以見天道。老莊、列子、范蠡、四皓、安期生、東方朔,古之有道者也,史皆不載其所終,豈非道成而退,人莫得而知耶?程泰之曰:持而盈之,不如其已。功名富貴,極其分量,是之謂盈。盈之上不可復加,則有覆溢而已耳。與其兢兢執持,引而上之,求致其極,何如泯滅此念,留餘地以舒盈溢也。故曰不如其已也。揣而銳之,不可長保。以祿位不盈為念,則進取惟恐其或鈍,故先事揣度,有見焉則銳於有為,人之趨操及此者,豈不或遂?然揣在我,中在彼,億而屢中,其中者幸也。中雖屢而有不可屢者存焉,是不可必而強必之者也。奈之何欲以其每揣而幸中者之為常也,故曰不可長保。金玉滿堂至身退天之道。貨財已聚不能保,而有之者以滿而驕,驕而敗也。察盈虛之相襲,棄功名而不有,是與天為徒者也,不驕不足以言之。論四時之運,成功者退。此即老子之謂天道也。然世人聞之如不聞者,利成功之可居,而不見虛盈之實理也。齊景公顧戀國邑之富,以死為悲。晏子笑之曰:使古而無死,則太公威公常守之,君將被簑笠於壠畝,何暇念死乎?以其迭處之,迭去之,而至於君也。而獨流涕,是不仁也。夫其為此言也,是推四時之運,遞相盈虛者,而致之生死得喪者也。故列子極論生化之相催也,曰生者不得不生,化者不得不化。又言損盈成虧之相對也。曰物損於彼者盈於此,成於此者虧於彼。夫化者不得不化,為方生者之無以生也。此之盈成若無取於彼,而彼必虧損者,不彼之損,此將何所資藉以致其盈成也。由此言之,迭去迭處,正老氏之論。謂功成名遂而身當必退者也。且夫功名者,職業之有成者也。富貴者,爵祿之所聚焉者也。合天下論之,一世之爵祿固有定數,則職業之託乎人,亦不出乎此世之人也。若使有才有智者,常得而專之,則師師藹藹者將無地以受其來也。故方來者至,而已成者退,正四時之不容不相代謝者也,是以道家之於天下,其初固不肯輕任人責,而其終亦不肯久居成功也。如張良園綺之徒,至能下視蕭韓之禍辱而竊笑焉,則皆有見於此者也。若夫上之而為聖人,則又大矣。曰與天地合其德,與四時合其序,進退存亡,自不失正。則又非畏盛滿而求安全者可得而匹矣。
  詹秋圃曰:持而盈