民熙熙然,擊壤而歌,鼓腹而遊,物物而不物於物,烏可竊竊然而貴之哉?老子謂不可貴之之意,其亦有謂。以天下之萬物職職芸芸,各有所繫焉。既有時而成,必有時而毀,既有時而貴,必有時而賤,付之自爾,詎可容心哉?人欲貴之者,唯必得是求,求之不得,將决性命之情以争之。以至攘奪覬覦,靡所不至,豈衹為盜而已?此蓋上有所好,下有必甚者焉。經曰不見可欲使心不亂,孔子云富貴是人之所欲。至如目擊耳聞,鼻嗅舌嘗,侈情動心,皆謂之可欲。苟欲之無饜者,雖天地之大,萬物之多,不足以供其求。君子之所欲者名也,小人之所欲者利也,舉天下賢不肖皆不見可欲之欲,則心常寂然,何亂之有?所以聖人常虛其心,不為一物之所囿,常實其腹,不為一物之所礩。內觀其心,廓然無有,外觀其形,與物委蛇而同其波;遠觀其物,物無其物。故志弱而有用,骨強而有立,志之所之有所操,則有所守焉。腎主藏志,而骨者腎之餘,弱其志則精不搖,而骨強矣。心主藏神,而腹者心之宅,虛其心則神不虧,而腹實矣。由是萬化生乎身,精神生乎道,以此治人事天。常使民無知無欲,使夫知者不敢為也。唯其如此,則無不治矣。莊子曰:同乎無知,其德不離;同乎無欲,是謂素樸。素樸則民性得矣。若然者,天下焉知賢之可尚不可尚,貨之可貴不可貴者。
  黃茂材曰:不尚賢至使心不亂。方且和其光,惟恐人之知,何賢之可尚,故民不争。不争者,各安其性之自然。方且窒其欲,惟恐物之擾,何貨之可貴,故民不為盜。不為盜者,取足於身而有餘。不見可欲,非閉其目,而不之見也。物之交於吾前,而動於吾心者甚多,將不知見其可得乎,惟能見其無有可欲之處,然後不足以亂吾心。何者?毛嬙麗姬,天下之美也,人莫不欲之,而魚見之深入,鳥見之高飛,麋鹿見之决驟,推此以言,誠無見其有可欲者,則心不亂矣。是以聖人之治至實其腹。南郭子泰隱几而坐,仰天而噓,嗒然自喪其偶,能養其心至此,則可謂之虛矣。一飽之外,雖有珍羞百味列於其前,惟恐其不亟徹而去,此腹所以欲其實也。經曰聖人為腹不為目。弱其志。自強者有志。今乃弱其志,何也?自強則可以進乎道,弱則可以到於日損之地矣。強其骨,老子之道深乎強強,故曰強梁者,不得其死。今強其骨何也?戒乎強者,惡其與物争也;強其骨者,自強也。夫道獨立不改,非自強者安能政乎。常使民無知無欲。老子以治國治民況於其身,所謂使民即是其身,無知無欲,非頑然如木石之無所欲也。其始也,不能無知,去其知至於無知;其始也,不能無欲,去其欲至於無欲。則自非有道君子,其積所至,其孰能之?使夫知者至則無不治矣。夫道自然,豈可以智為之?惟能為無於無所為,斯可矣。
  程泰之曰:不尚賢使民不争至使心不亂。其人賢矣,表而出之,以暴耀天下,則必有恥其不若而強與之争,故莊子曰舉賢則民相軋也。貴難得之貨,則必有棄業趨利,而不惜為盜者。故曰貨財聚然後睹所爭也。争且盜皆其睹可欲,而生心者也。若上之人藏好惡而不示,下之人無所趨以為利,則凡其可欲者不復見前,心自不亂而争盜自息。此老氏正本澄源之道也。蔣閭勉之言治曰:必拔公忠之屬,而無可私,民孰敢不輯?勉之此言,蓋堯舜以來舉善而教不能,凡致治者之所共也。而季轍譏之曰:若子之言,則其自為處也。危其觀臺多物,將往投迹者眾。蓋譏其表而出之,則昭昭乎如觀臺之招物也,則見可欲而往焉,以争者多也。然則見賢而不尚,豈其無別哉?泯迹以息争忌焉耳矣。凡老氏之教所欲藏用自晦者,其意皆類此也。見之讀如現,上之人出而示之之謂也。是以聖人之治至強其骨。常時存想者,為心臨事欲為者為志,腹所以飲食也,骨所以負任也。老氏書有寓言,有實言,此之腹也,骨也,誠即其實而命之也。後章曰:民之饑,以其上食稅之多。是其當實而虛之者也。又曰:民之難治,以其智多。此惡其強,而求以弱之者也。庚桑子之居畏壘也,其臣之畫然知者去之,其妾之挈然仁者遠之,不使其心得有仁知焉,是求以虛也。擁腫之與居,鞅掌之為使,擁腫鞅掌非骨強而耐負荷者,不在數也,此其立庚桑之則,而譏堯舜之舉賢任知者然也。常使民無知無欲。民之有知則智多,而難治者是也。其有欲則睹可欲,而争且盜者是也。老氏之貴無為也,欲以無事處天下,而使天下亦安於無事也。莊子之言治效,曰同乎無知,其德不離,同乎無欲,是謂素朴。素朴而天下之性得矣。使夫知者不敢為也。使民無知無欲,將以愚之也。而其中有桀黠不受愚者,是所謂智也。智則不復可愚矣。於是舉天下皆順吾教,則皆無知無欲矣。無知無欲則安土樂業,不可誘之為亂矣。雖有智者,知其無與附和,則亦意消而不敢復為。故曰使民重死而不遠徙,雖有甲兵無所陳之。正其自謂可復結繩者,由此其致也。莊子取是語而託之上古,曰古之人在混茫之中,與一世而得澹漠焉。當是時也,萬物不傷,群生不夭,人雖有智,無所用之,正明此也。為無為則無不治矣。既曰無為矣,而又有夫為無為者焉,則豈委事功而不作也哉?以無為為居,而以無事行之,是之謂為無為也。我以無為鎮之,而下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