能亂之?孔子四十而不惑,孟子四十不勵心,蓋得於此。是以聖人之治至常使民無知無欲。谷以虛故應,鑑以虛故照,橐籥以虛故能受,耳以虛故能聽,目以虛故能視,鼻以虛故能齅。有實其中,則有礙於此。聖人不得已而臨蒞天下,一視而同仁,篤近而舉遠,因其固然,付之自爾,何容心焉。堯之舉舜,而殛鯀,幾是矣。心虛則公聽並觀,而無好惡之情;腹實則心足平泰,而無貪求之念。豈賢之可尚而貨之足責。聖人為腹不為目,腹無擇而容故也。志者心之所知,骨者體之所立,志強則或徇名而不息,或逐貨而無厭,或矜其能,或伐其功,其玄道益遠。骨弱則行流散徙,與物相刃相靡,胥淪溺而不反。聖人之志,每自下也,而人高之。每自後也,而人先之。知其雄,守其雌,知其榮,守其辱,是之謂弱其志,正以止之,萬物莫能遷;固以執之,萬變莫能傾。不壞之相,若廣成子者千二百歲,而形未嘗衰,是之謂強其骨。莊子曰:同乎無知,其德不離。同乎無欲,是謂素樸。素樸而民性得矣。聖人之治,務使民得其性而已。多知以殘性命之分,多欲以汨性命之情,名曰治之,而亂孰甚焉。故曰常使民無知無欲,使夫知者不敢為也。辨者不敢騁其辭,勇者不敢奮其恢,能者不敢矜其材,智者不敢施其察,作聰明,矜機巧,滋法令以盡其眾,聖人皆禁而止之,此所謂使夫知者不敢為也。九德咸事,俊乂在官,豈以知為鑿也。行君之命,致之民而已。為無為則無不治矣。聖人之治,豈棄人絕物,而忽然自立於無事之地哉?為出乎無為而已。萬物之變,在形而下。聖人體道,立乎萬物之上,總一其成,理而治之。物有作也,順之以觀其復,物有生也,因之以政其成。豈有不治者乎?故上治則日月星辰順其序,下治則鳥獸草木各遂其性。
  王介甫曰:不尚賢使民不争。論所謂不尚賢者。聖人之心,未嘗欲以賢服天下,而所以天下服者,未嘗不以賢也。群天下之民,役天下之物,而賢之不尚,則何恃而治哉?夫民於繈褓之中而有善之性,不得賢而與之教,則不足以明天下之善。善既明於己,則豈有賢而不服哉?故贊之法度存,猶足以維後世之亂,使之尚於天下,則民其有争乎?求彼之意,是欲天下之人盡明於善,而不知賢之可尚。雖然,天之於民不如是之齊也,而況尚賢之法廢,則人不必能明天下之善也。噫,彼賢不能養不賢之敝,孰知夫能使天下中心悅而誠服之賢哉?齊桓公問於管仲曰:仲不幸而至於不可諱,則惡乎屬國?桓公賢易牙,而仲以為易牙於己不若者不比數之,無若隰朋者,上忘而下畔,愧不若黃帝而哀不已。若夫使其得上忘下畔之人而尊之於上,則孰有尚賢之弊哉?或曰:彼豈不謂是耶,特以弊而論之爾。不貴難得之貨至使心不亂。尚賢則争興,貨難得則民為盜。此二者皆起於心之所欲也。故聖人在上不使人,不尚賢,不貴難得之貨。不見此二者,則能使心不亂而已矣。尚賢則善也,不貴難得之貨,為盜,惡也。二者皆不欲何也?蓋善者惡之對也。有善則又有其惡,皆使善惡俱忘也。世之言欲者有二焉。有可欲之欲、有不可欲之欲。若孟子謂可欲之謂善,若目之於色,耳之於聲,鼻之於臭,是不可欲之欲也。《字說》:谷能受也,欠者不足也。能受而能當,息不足者,欲也。老子曰:不尚賢,使民不争。不貴難得之貨,使民不為盜。不見可欲,使心不亂。此老子不該不偏一曲之言也。蓋先王不尚賢,亦非不尚賢;不貴難得之貨,亦非不貴難得之貨;不見可欲,亦非不見可欲。雖然,老子之所言形而上者也,不尚賢則不累於為善,不貴難得之貨則不累於為利。惟其如此,故能不見可欲。孟子曰:可欲之謂善。夫善積而充之至於神,及其至於神則不見可欲矣。是以聖人之治至強其骨。夫虛其心,所以明不尚賢;實其腹,所以不貴難得之貨;強其骨,所以明不見可欲。夫人之心皆有賢不肖之別,尚賢不肖則有所爭矣。故虛其心則無賢不肖之辨,而所以不尚賢也。腹者能納物者也,能納物則貴難得之貨矣。貴難得之貨,則民為盜矣。腹既實,則雖有難得之貨,亦財聲色而已。凡所可欲者皆為欲。弱其志所以無求,強其骨所以有立。惟其無求也故不見可欲,而有立矣。無所求而有所立,君子之所貴也。惟其能貴於此,則無不治矣。常使民無知無欲,虛其心,弱其志,使民無知也。完其腹,強其骨,使民無欲也。使夫知者不敢為也。民貪其莫皆無知無欲,雖有知者亦不敢為也。為無為則無不治矣。有為無所為,無為無不為,聖人為無為,則無不治矣。
  蘇穎濱曰:不尚賢使民不争至強其骨。尚賢則民恥於不若,而至於争;貴難得之貨則民病於無有,而至於盜;見可欲則民患於不得,而至於亂。雖然,天下知三者之為患,而欲舉而廢之,則惑矣。聖人不然,未嘗不用賢也,獨不尚賢耳;未嘗棄難得之貨也,獨不貴之耳;未嘗去可欲也,獨不見之耳。夫是以賢者用而民不争,難得之貨,可欲之事畢效於前,而盜賊禍亂不起,是不亦虛其心而不善腹之實,弱其志而不害骨之強也哉?今將舉賢而尚之,寶貨而貴之,衒可欲以示之,則是心與腹皆實也。若舉而廢之,則是志與骨皆弱也。心與腹皆實,則民争。志與骨皆弱,則無以立矣。常使民無知無欲