與常人亦遠矣。先生指孔子也,庸,常人也。
  仲尼曰:死生亦大矣,而不得與之變。
  死生亦大矣,此五字乃莊子中一大條貫。釋氏一大藏經,只從此五字中出。所謂死生事大,如救頭然是也。不得與之變者,言死生之變雖大而此心不動,亦不能使我與之變也。不得,不能也。與之變者,隨之而變也。此語謂出於孔子,乃莊子之寓言。儒家闢以為異端者,謂其於他事皆不講明,而終身只學此一件,其說甚正。然釋氏之學,正以下愚之人貪著昏沈而不可化,故以此恐懼之,而使之為善耳。其教雖非,其救世之心亦切。為吾儒者,不容不闢其說,而亦不可不知其心也。彼以人無貴賤,所畏者死耳。故欲以此脅持之,使人於道。或謂釋氏畏死而為此學,失其心矣。
  雖天地覆墜,亦將不與之遺,審乎無假而不與物遷,命物之化而守其宗也。
  天地覆墜,猶大傳言,乾坤毀也。遺者,落也。言天地雖墜而我亦不與之墜落,亦猶前所謂:入水不濡,入火不熱。讀莊子之書與語孟異,其語常有過當處,是其筆法如此,非真曰天地能覆墜也。審者,明也,見之盡也。無假者,實也。如此等句,皆莊子下字造語之妙處。若言明乎實則拙矣。不與物遷,與不得與之變,不與之遺同。命物之化者,言萬物之變化,皆受命於我,此猶禪家所謂心迷法華轉,心悟轉法華也。宗者,言萬物之始也,守其宗者,言斯人之所守,在於所物之始,亦猶前所謂有始也者,有未始有始也者之意。莊子之書,如宗字只訓始字,求其意則不止曰始而已,如此讀得方見其妙處。守其宗者,全體也。遊其和者,大用也。
  常季曰:何謂也。仲尼曰:自其異者視之,肝膽楚越也;自其同者視之,萬物皆一也。
  常人不知萬物之同出於一初。雖其肝膽亦自分楚越。知其同出於一初,則萬物皆與我為一也。此兩句看他下語開闔處,前後能文之士,用此機關者不少,蓋莊子之書,非特言理微妙,而其文獨精絕,所以度越諸子。
  夫若然者,且不知耳目之所宜,而遊心乎德之和。
  耳於聽宜也,目於視宜也。彼能如此,則不獨以耳聽,不獨以目視。此禪家所謂六用一原也。音豈可觀而曰觀世音,此雖異端之言,而皆有深意。德之和者,與天地四時同也。此和字非若中庸所謂中節之和而已。讀此書,當別具一隻眼。
  物視其所一而不見其所喪,視喪其足猶遺土也。
  物視其所一而不見所喪,言其觀於萬物無欠剩。即讀夔蚿一段,便是此意。此又翻公文軒介與之說也。遺土,猶言如土之自遺墜而不知也。
  常季曰:彼為己以其知。得其心以其心,得其常心,物何為最之哉。
  為己,修身也。以其知,言人有此識知,則能修此身。得其心以其心者,言有此知覺之心,則能得其本然之心,本然之心與知覺之心非二物也,特如此下語耳。其意蓋謂人皆有知,人皆有心,苟能盡之,則可以為己,可以得心,亦是常事耳。故曰得其常心。最者,尊之也。不曰尊而曰最,此莊子之文所以奇也。物,人物也。
  仲尼曰:人莫鑑於流水而鑑於止水,唯止能止眾止。
  流水止水,皆以喻心。流者不能止者也,能止其心,所以獨賢於人。眾人以欲止之心就其求止焉,惟斯人則能之,故曰:惟止能止眾止。此一句蓋言未能安其心之人而求教於彼,彼乃能教之而使之安。卻如此下六字,豈不奇哉。禪家所謂將心來與汝安。學者曰:求心了不可得。其師曰:與汝安心。竟便是此一段話。
  受命於地,惟松栢獨也在冬夏青青;受命於天,惟舜獨也正,幸能正生,以正眾生。
  以松植比舜,以舜比王駘,但言其得於天者,獨異於眾人,故能正其所生,以正眾人之所生。此生字只是性字。或曰舜豈可比王駘。若如此讀莊子,是癡人前說夢也。
  夫保始之徵,不懼之實。勇士一人雄入於九軍,將求名而能自要者,而猶若是。
  徵,證也,驗也。保,守也,守其始初之一語,而必有證有驗。只一信字卻如此下句。不懼下著一實字,無此實則不能不懼矣。九軍者,言眾兵也。或戰國之時,有為九陣者,亦未可知,不必拘天子六軍,諸侯三軍之說。自要,自信也。荊軻聶政之徒,求名而自信者也。彼惟守此一信,且能不變於死生,而況有道者乎。此一段,今觀佛書中有坐蟒巖守虎穴者,亦只此不懼之實而已。莊子如此等處皆有所見,非特寓言也。
  而況官天地,府萬物,直寓六骸,象耳目,一知之所知,而心未嘗死者乎。
  官天地,天覆地載,天生地成,各職其職而已。府者,聚也。萬物隨其所聚而聚,此即天地與我並生,萬物與我為一之意。孟子曰:萬物皆備於我,亦是府萬物之意,但語脉有不同耳。寓六骸者,言六骸者吾所寄也。象耳目,與不知耳目之所宜同意。目象目而不止於視,耳象耳而不止於聽,故曰象耳目。一知之所知,上音智,下如字。智者,得之於性,知者,智之用也,以其得於天者而無所不知,故曰一知之所知。心無所見曰死。
  彼且擇日而登假,人則從是也。彼且何肯以物為事乎。
  登,升