其難終,故難窮,以其難測,故難識。憂其壞者,既為大遠;言其不壞者,亦為未是。然復謂天地不得不壞,遇其壞時奚為不憂?則長廬子之言由在可笑之域。
  子列子聞而笑曰:言天地壞者亦謬,言天地不壞者亦謬,壞與不壞,吾所不能知也。雖然,彼一也,此一也。
  彼一謂不壞者也,此一謂壞者也,若其不壞,則與人偕全;若其壞也,則與人偕亡。何為欣戚於其間哉?
  故生不知死,死不知生;來不知去,去不知來。壞與不壞,吾何容心哉?
  生之不知死,猶死之不知生。故當其成也,莫知其毀,及其毀也,亦何知其成?此去來之見驗,成敗之明徵,而我皆即之,情無彼此,何處容其心乎?
  盧曰:夫天地者,物之大者也。形體者,物之細者也。大者亦一物也,細者亦一物也,有物必壞,何用辯之哉?且人生不知死,死不知生,來去不自知,成壞不能了,近取諸已且未能知,亦何須用心於天地而憂辯於物外耶?
  政和:自器言之,有成又有壞;自道言之,無成無壞。囿於器者,謂其有形有氣,不得不壞;通於道者,知其不陷不墜,莫得而壞。惟達者知通乎此。此列子所以無容心於其間也。
  范曰:天地之在空中,譬猶一漚之在水也。水自為涯,漚亦成水,其壞亦水,成已俄壞,壞已俄成。杞人之憂其壞,是猶悲人之喪者也。有憂彼之所憂者,故能曉之,是猶悲人之悲者也。長廬子聞而笑之,是猶悲夫悲人之悲者也。進而上之,壞與不壞,無所容心,是為至極之論。然則生死之變,去來之機,皆不足以相知也。壞與不壞,曾何欣戚於其間哉?
  舜問乎烝曰:道可得而有乎?
  舜欲明群有皆同於無,故舉道以為發問之端也。
  曰:汝身非汝有也,汝何得有夫道。
  郭象曰:夫身者非汝所能有也,塊然而自有耳。有非所有,況於無哉?
  盧曰:夫汝我者,自他形稱耳,非謂神明也。俗以己身為我,前人為汝,欲有其道,安可得乎?故曰汝身非汝有,安得有夫道。
  舜曰:吾身非吾有,孰有之哉?據有此身,故重發問。曰:是天地之委形也。是一氣之偏後者也。生非汝有,是天地之委和也。積和故成生耳。性命非汝有,是天地之委順也。
  積順故有存亡耳。郭象曰:若身是汝有,則美惡死生,當制之由汝。今氣聚而生,汝不能禁也;氣散而死,汝不能止也。明其委結而自成,非汝之有也。
  孫子非汝有,是天地之委蛻也。
  氣自委結而蟬蛻耳。若是汝有,則男女多少亦當由汝也。
  故行不知所往,處不知所持,食不知所以。
  皆在自爾中來,非知而為之也。
  天地強陽,氣也。又胡可得而有邪?
  天地即復委結中之最大者也。今行處食息,皆強陽之所運動,豈識其所以然?強陽,猶剛實也。而非剛實理之至,反之虛和之極,則無形無生,不死不終,則性命何所委順?子孫何所委蛻?行處何所止泊?飲食何所因假者也?
  盧曰:既不知神明之為道也,故假天地以言之。天主神用,地主形物。涉有者,委形也。體和者,生性也。應用者,委順也。情育者,委蛻也。汝今行止食息,但知強陽之所運,而不知神明之真宰也。亦可得有夫道者耶?或曰:虞、舜,聖人也,安得不知道乎?答曰:夫假賓主辯惑豈可玄默而已耶?然《莊子》曰:上梁倚有聖人之才而無聖人之道,我有聖人之道而無聖人之才。是知有濟物之才,君居極之位者,未必能知道。處山林之下,有獨善之名者,未必能理人。是故黃帝即位三十年,然後夢華胥之國;放勛見乎四子,然後窅然汾水之陽。舜之未寤,亦何足怪之?
  政和:虛則亡,實則有,凡得而有者,皆可執而取之。道妙無形,深不可識。既莫得而有,而人之一身,形體性命,方該而存,倏化而亡,亦安能有?形者,體也,故以身為天地之委形。和者,氣也,故以生為天地之委和。物之生也,順性命之理而已,故以性命為天地之委順。身也者,父母之遺體也,故以孫子為天地之委蛻。若然者,亦非我有也。故行不知所往,處不知所持,食不知所味。既有制之者矣。亦有使之者矣,直天地強陽,氣之所運動而已。又安能有夫道?雖然,道者,人之所共由也。故曰道將為汝居,是豈終不可得而有耶?蓋認而有之則莫能有,唯聖人有之以不有耳。
  范曰:道本無物,汝身亦虛,虛而非有,道將孰寄?故觀天下之物,汝之所得擅者,莫若乎身;身之所存者,莫若乎生;其生之本者,莫若乎性命也;其身之所親者,莫若乎孫子也。汝皆不得而有之,故觀汝之身,知本無知,則行安知所往,處安知所持,食安知所味,是皆天地強陽,氣之所為耳。所謂道者,汝安得而有耶?
  齊之國氏大富,宋之向氏大貧。自宋之齊,請其術。國氏告之曰:吾善為盜。始吾為盜也,一年而給,二年而足,三年大壤。自此以往,施及州閭。向氏大喜,喻其為盜之言,而不喻其為盜之道,遂踰垣鑿室,手目所及,亡不探也。未及時,以臟獲罪,沒其先居之財。向氏以國氏之謬己也,往而怨之。國氏曰: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