此?
  汝徒知樂天知命之无憂,未知樂天知命有憂之大也。
  真樂无樂,亦无所不樂,真知无知,亦无所不知。脩之身,故无憂;脩之天下,故有憂之大也。
  今告若其實:脩一身,任窮達,知去來之非我,止變亂於心慮,爾之所謂樂天知命之无憂也。
  古之知道者,以行止非人所能而在天,以廢興非力所致而在命,不榮通,不醜窮,適來時也。適,去順也。安時而處順,哀樂不能入也,何憂之有?然是特修一身者爾。
  曩吾脩《詩》《書》,正禮樂,將以治天下,遺來世;非但脩一身,治魯國而已。而魯之君臣日失其序,仁義益衰,情性益薄。此道不行一國與當年,其如天下與來世矣?吾始知《詩》《書》禮樂无救於治亂,而未知所以革之之方,此樂天知命者之所憂。
  《詩》《書》者,載治之言。禮樂者,載治之具。孔子體道之真以治身,超然自得乎形色、名聲之表矣,而憫天下之弊,故言仁義,明禮樂,吁俞曲折以慰天下之心。然世之人滅質溺心,无以返其性情而復其初。則仁義益衰,而情性益薄,其道不行於當年矣,為天下後世慮,所以憂心。
  雖然,吾得之矣。夫樂而知者,非古人之謂所樂知也。无樂无知,是真樂真知;故无所不樂,无所不知,无所不憂,无所不為。《詩》《書》禮樂,何棄之有?革之何為?顏回北面拜乎曰:回亦得之矣。出告子貢。子貢茫然自失,歸家淫思七日,不寢不食,以至骨立。顏回重往喻之,乃反丘門,絃歌誦書,終身不輟。
  道德不廢,安取仁義?性情不離,安用禮樂?樂天者,有所樂,非古人之所謂樂也。知命者,有所知,非古人之所謂知也。樂天者,必期於无所樂,是謂真樂。知命者,必期於无所知,是謂真知。若是,則无所不樂,无所不知,无所不憂,无所不為,與化為人焉。往而不能化人,治詩書禮樂可也。退仁義,賓禮樂,亦可也。故其始也,以詩書禮樂无救於治亂。及其得也,則曰詩書禮樂何棄之有?革之何為?子貢向也不敢問,至其聞之,茫然自失,思无所得,則誦書不輟而已。所謂得其言而未得其所以言者歟。
  陳大夫聘魯,私見叔孫氏。叔孫氏曰:吾國有聖人。曰:非孔丘邪?曰:是也。何以知其聖乎?叔孫氏曰:吾常聞之顏回曰:孔丘能廢心而用形。陳大夫曰:吾國亦有聖人,子弗知乎?曰:聖人孰謂?曰:老聃之弟子有亢倉子者,得聘之道,能以耳視而目聽。
  仲尼應物而忘心,故見其聖者,以為能廢心而用形。亢倉子適已而志形,故見其聖者,以為能耳視而目聽。廢心用形,猶桔槔俯仰。人之所引,亦引人也。耳視目聽,與列子心凝形釋、骨肉都融同義。然何廢何用?无視无聽聖人之道,鳥可致詰?此特人者見之耳。
  魯侯聞之大驚,使上卿厚禮而致之。亢倉子應聘而至。魯侯卑辭請問之。亢倉之曰:傳之者妄。我能視聽不用耳目,不能易耳目之用。魯侯曰:此增異矣,其道奈何?寡人終願聞之。亢倉子曰:我體合於心,心合於氣,氣合於神,神合於元。其有介然之有,唯然之音,雖遠在八荒之外,近在眉睫之內,來干我者,我必知之。乃不知是我七孔四支之所覺,心腹六藏之所知,其自知而已矣。魯侯大悅。佗日以告仲尼,仲尼笑而不答。
  耳視目聽,猶不能外乎形。視聽不用,耳目則離形矣。蓋耳目視聽,未離乎形,猶有所不及。至於不用耳目,則形充空虛。視乎冥冥,聽乎无聲,與神為一,世豈足識之?體合於心,則以外而進內。心合於氣,則以實而致虛。炁合於神,則立乎不測。神合於无,則動於无方。无聽之以耳,而聽之以炁,吾以神遇,而不以目視,此所謂以无有入无間者。與介然之有,有形之小,唯然之音,有聲之微,遠在八荒之外,華九方也;近在眉睫之間,非无所也,囿於有形,感於有聲,吾雖黜聰明而同乎大通。來干我者,我必知之,亦惡知其所以然哉?故曰其自知而已矣。仲尼笑而不答者,解顏一笑,不知答也。
  商太宰見孔子曰:丘聖者歟?孔子曰:聖則丘何敢?然則丘博學多識者也。
  夫子既聖矣,而曰聖則何敢,蓋不居其聖也。雖博學而无所成名,雖名識而一以貫之,此孔子所以為集大成。
  商太宰曰:三王聖者歟?孔子曰:三王善任智勇者,聖則丘不知。曰:五
  帝聖者歟?孔子曰:五帝善任仁義者,聖則丘弗知。曰:三皇聖者歟?孔子曰:三皇善任因時者,聖則丘弗知。
  皇言道,帝言德,王言業。善任因時所以行道,善任仁義所以成德,善任智勇所以修業。然有為之累,非无為之事,故曰聖則丘弗知也。雖然,皇也,帝也,王也,應時而造所任者,跡也。其所以迹,則其所以聖。
  商太宰大駭,曰:然則孰者為聖?孔子動容有間,曰:西方之人有聖者焉,不治而不亂,不言而自信,不化而自行,蕩蕩乎民无能名焉。丘疑其為聖,弗知真為聖歟?真不聖歟?商太宰默然心計曰:孔丘欺我哉。
  莊子論燧人、伏戲、神農、黃帝、唐虞以來,其為天下,皆以為德之下衰。孔子以三皇、五帝、三王之治為不知其聖,乃曰西方之人有聖者焉,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