疑大苦一番,疑者信之因,苦者乐之基,经此大疑,沉着研究,若无凑泊,方能有诸己而信。不然,知解笼统而已。受此大苦,转展磨礲,若无聊赖,方能反诸身而乐。不然,情境假借而已。举千钧之鼎者,非乌获不能胜。区区于丈日有望焉!

  东廓乃孙聚所,青年嗜学,不堕家声,望加意周旋,以求益友之助。

  前途会萧兑隅巡院,望以此学痛与琢磨。兑隅为东廓入室之高第,深信良知之旨,于此学煞有所见,有力量,肯出头担当,非琐琐之比。纵科场事忙迫,只消示之风规,使官属士民知所趋向,自翕然有风动之机,使先师血脉不致沦落,休戚一体之情也。

  学问之于朋友,如鱼之于水,才一相离,便生枯渴。吾兄到京,可密约同志十数人,时图合并。此生可与性命相许者,眼前宁复几人?种种力行好事,只是拣得好题目做,纵使文名盖世、勋业格天,转眼便成空华。若真为性命,只默默自修自证,以毕此生,当不以此而易彼也。

  区区年已望八,无复有用于世,而求友乐善一念,若根于心,老而弥切。尝谓吾人在世,须享用余年。颜子三十二而卒,三十二以外便是余年。孔子七十三而卒,七十三以外便是余年。若于此不知享用,营营逐逐,尚有歇不下念头,真天刑不可逃也。可不哀哉!京师同心有询及不肖者,即可以此相勉,亦交修之怀也!


与王龙阳


  数时同志聚会更复何如?他人尚有趋避,在吾弟家学承传,不容自诿。百凡须勤慎,以身明此学,已信者同心共济,未信者随机接引,不激不阿,相观相劘,同归于善,才为克家之子,海内同志有所赖耳!

  虬峰巡院深信老师之学,凡崇重表扬,无所不至,兹特疏从祀于朝。陆平泉公职有所专,当身任不二。在位诸公谅必赞成,亦公论之不容泯也。


与祝成吾


  洪都往返,深荷雅情。值执事违和,未及一别为怏!

  吾执事气清近道,而精神微弱,此中须有养之之法。先师云:“言语政事文学,大率以收敛为主,发散是不得已。”所谓“收敛”,非徒槁心僻处避事之谓。能于一切应感,直心以动,不作世情陪奉勾当,常感常寂,内有主而外不荡,方是真收敛。幸默察之!得此一路入头,岂惟养生有益,千古圣学血脉亦可窥矣!闲中将先师文录、传习录细细参透,当自有契悟处,始信不肖非迂谈也。


与林益轩


  不肖浪迹,求友东南,访匡庐,历鹅湖,道出信州,过承教款。承询孔门“可与共学”之旨,往复商究,若有契于中者。非执事乐取人善、不存畛域,能若是耶?

  夫有必为圣人之志,然后可与共学。吾人为世情功利所染着,自开方便门,悠悠度日,不肯出头担荷,只是无志。纵使要好,亦只在世情功利上拣得些好事去做。且如守官清白,岂非好事?若未忘得要做好官之心,虽不为富,却亦为贵也。纵使忘得富贵之心,汲汲然要求好声誉、好勋业,只此便是功名之心未忘得在。此必为圣人之志所以为难能也!

  吾人今日,且未说到可与权地位,只可与共学亦未易能。若果可与共学,从前种种世情功利熟路便须头头斩断,一心一意只在道德上讨入头。此可与共学之志,方是适道之基。譬如有志要到长安,不得不寻大路走,寻得大路,一心一意只在此大路上行,方是可与适道。力行不息,脚跟下站得定,不复为世情功利所移夺,方是可与立。到此已能强立不反矣,然犹未忘得固守坚持之意。到得可与权地位,方能从容自在、变动不居、无可无不可,珠走盘中,了无滞碍,此是入圣究竟受用处。

  吾人于圣人之志且未归一,便欲悬想究竟受用,何异孩提之童,初学行步,未免倚墙傍壁,放步且未能,而遂使之纵补远适,不至倾踣而仆者,几希矣!虽然,始学之与圣人,只有先后浅深生熟之殊,本无二事。只如学步之步与纵步之步,先后阶级,一毫不容自紊,然足之所履,实未尝有异也。自圣学不明,道术为天下裂,谓无可无不可为圣人事,初间且要有可有不可。夫伊尹夷惠岂不是学?孟子以为不同道,而所愿学乃在孔子。孔子无可无不可,自谓异于逸民,逸民固有可有不可者矣。

  夫无可无不可者,良知也;有可有不可者,意见也。良知变动周流,惟变所适;意见可为典要,即有方所。意见者,良知之蔽,如火与元气不容以并立也。学者初间良知致不熟,未免用力执持,勉而后中,思而后得。到得工夫熟后,神变无方,不思不勉而自中道。浅深诚有间矣,然此中所得无所滞碍之体实未尝不同也。若忧良知不足以尽天下之变,必假意见以助发之,是忧元气之不足,而反藉于火以为之用,非徒无益,其为害有甚焉者矣!盖不知浅深生熟,是谓凌躐;不知始终只是一事,是谓支离。衡之有权,造衡自权始,非至于终而后有权,亦非用权之始,必假一物以益之而后能也。发端既殊,归宿亦别。孔子之于三子,始终条贯,可以默识矣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