期同志大会于东园,请曰:“朋友讲习,丽泽之益也。今日之会,不可无言。”先生默默,徐答曰:“尝闻之,讲学有二:有讲以身心者,有讲以口耳者。诸公褒然聚于一堂,神肃气冲,一念兢兢,如见如承,揖让酬献,笑语周旋,秩然皆中于度,无过可举,身心之益,莫大于是,只此是学。使平日应感皆如今日,勿以凡心习气乘之,便可以证圣功,不但寡过而已。若于此复欲有言,非赘则狂矣。”诸公敛容曰:“不讲之讲,乃真讲也。”

  李子问颜子屡空之义,先生曰:“古人之学,只求日减,不求日增,减得尽,便是圣人。一点虚明,空洞无物,故能备万物之用。圣人常空,颜子知得减担法,故‘庶乎屡空’。子贡子张诸人便是增了。颜子在陋巷,终日如愚,说者谓与禹稷同道。吾人欲学颜子,须尽舍旧见,将从前种种闹嚷伎俩尽情抛舍,学他如愚,默默在心地上盘桓,始有用力处。故曰‘为道日损’。若只在知识闻见上拈弄,便非善学。”问曰:“然则废学与闻见方可以入圣乎?”先生曰:“何可废也,须有个主脑。古今事变无穷,得了主脑,随处是学。多识前言往行,所以畜德,畜德便是致良知。舜闻善言、见善行,沛然若决江河,是他心地光明、圆融洞彻、触处无碍,所以谓之大知,不是靠闻见帮补些子,此千圣学脉也。”


华阳明伦堂会语(一)


  句曲邑令丁子礼泉请于阳山宋子,迎先生至,集诸生百数十人,大会于明伦堂,宋子目诸生曰:“求经师易,求心师难。今日之会,亦非偶然,学而后有问,诸生不能问,知未尝学也。”因相继以请,纪其答问如左云。

  先生曰:“五教之敷,肇于虞廷。人生在世,上下则为君臣父子,左右则为长幼朋友,内外则为夫妇,未尝一日不与人交接,不能逃诸虚空。在父子则有亲,在君臣则有义,在夫妇长幼朋友则有序、别、信,是为五品人伦、天下之达道,不可须臾离也。三代之学,皆所以明人伦,上以此为教,下以此为学,而无有外物之迁、多歧之惑,所以人人亲其亲长其长而天下自平也。教弛学绝,民不兴行,虽以明伦名堂,学者迁于外物,惑于多歧,惟务于记诵词章之习以梯进取、媒利禄,名与实相悖而驰,漫然要为学止此矣,而不复知有明伦之事、心性之求。间有以心性之说招之来归者,哄然指以为异学,将落吾事。若是而求风俗之美追隆三代,不可得也。所幸良知在人,千古一日,父兄爱敬,由于所性之固有,闻吾明伦之说,将有憬然而悔、翻然而悟、沛然若决江河而莫之御者矣!”

  丁子请示为学之要,先生曰:“孔门之学惟务求仁,《论语》一书,开端便提出个学字,所谓学者,是明善而复其初,非徒效先觉之所为也。时习是常明常复之义,善即是恒性,初即是良心也。理义本自悦心,私欲间之,始有不悦。时习则不为私欲所蔽,故悦。古学字与孝字通用,下章即拈出孝弟二字为行仁之本,中间所答问仁问孝、事父母、友兄弟之说不一而足。及至孟子发明亲长之义,更为切要立人之道。曰仁与义,只是名号,事亲从兄乃其名之实也。七篇之中,道性善、陈王道、明圣学,那一句离得孝弟?管晏事功,以孝弟而鄙之;杨墨仁义,以孝弟而辟之;继往开来之功,以孝弟而叙之。复提出不学不虑良知两字,示人以用功之要、入圣之机,可谓至博而至约矣。”

  诸生请问知行合一之旨,先生曰:“天下只有个知,不行不足谓之知。知行有本体有功夫。如眼前见得是知,然已是见了即是行;耳闻得是知,然已是闻了即是行。要之,只此一个知已自尽了。孟子说‘孩提之童无不知爱其亲,及其长也,无不知敬其兄’,止曰知而已。知便能了,更不消说能爱能敬,本体原是合一。阳明先师因后儒分知行为两事,不得已说个合一。知非见解之谓,行非履蹈之谓,只从一念上取证。‘知之真切笃实即是行,行之明觉真察即是知’,知行两字,皆指工夫而言,亦原是合一的,非故为立说以强人之信也。”

  或问:“不学不虑之知,只可在孩提赤子时说,成人以后,有许多纷纭酬酢合干的事,如何能得不学不虑?”先生曰:“此正是入圣脉路。学是学甚么?虑是虑甚么?学者,复得他不学之体而已;虑者,复得他不虑之体而已。故曰‘殊途而同归,百虑而一致’。直至不思而得、不勉而中,亦只是不失此赤子之初心而已。譬之种树,虽至于参天合抱,亦只是不失他最初些子,萌蘖之生,非能有加于毫末也。”


华阳明伦堂会语(二)


  或问朝闻夕死之说:“如何是闻道?”先生曰:“爱生死者未可以死,只为有爱根在。闻了道,此心已了,万缘放得下,无复有爱根牵缠,才可以死,其实死而未尝死也。”

  或问孔子答季路知生知死之说。先生曰:“此已一句道尽。吾人从生至死,只有此一点灵明本心为之主宰。人生在世,有闲有忙,有顺有逆,毁誉得丧诸境,若一点灵明时时做得主宰,闲时不至落空,忙时不至逐物,闲忙境上,此心一得来,即是生死境上一得来样子。顺逆毁誉得丧