目何以能视听,口鼻何以能尝能吃,此便是不能知。稼圃之事大人所不学,淫鄙谲诈之习贤者所不道,甚至尧舜之知不务遍物,夔契之事不求兼能,此便是不必知。若曰于此求之,又有可知之理,是言外不了语,非诲由本旨也。学者惑于一物不知、儒者所耻之说,略于其所不可不知,详于其所不必尽知,终岁营营,费了多少闲浪精神,干了多少没爬鼻勾当,埋没了多少忒聪明豪杰,一毫无补于身心,方且傲然自以为知学,可哀也已!”


留都会纪(五)


  敬庵子曰;“古人云一得永得,既得矣,复有所失,何也?”先生曰:“吾人之学患无所得,既得后保任工夫自不容已。且道得是得个甚么?此非意解所及。择乎中庸而不能期月守,便是忘却保任工夫,亦便是得处欠稳在。尧舜兢业,无怠无荒,文王勉翼,亦临亦保,方是真得,方是真保任。学至大成,始能强立不反。放得太早,自是学者大病,吾侪所当深省也。”

  桂岩顾子曰:“阙自幼气体薄劣,属意养生,今虽有志圣学,养生一念尚未能忘。”先生曰:“我今日所讲是何学?喜怒哀乐稍不中节皆足以致疾,戒慎恐惧则神住,神住则气住精住。虽曰养德,而养生亦在其中。老子云:‘外其身而身存’,世人伤生,以其生生之厚。子惟专志圣学,将从前一切养生知见伎俩尽情抛舍,洁洁净净,一毫不复蕴于胸中,如此精专,方见有用力处,方见有得力处。久久行持,方见有无可用力处。苟情存养生一念,志便有碍,便不神。子能打破此一关,胸次便自虚明,气象便是广大,一体霭然,动与天游,方是久大之德业也。”

  先生谓霓川沈子曰:“吾子承家庭之学,此件事久已信得及,但日用感应还藉着好天资去做,做得十分完全亦是天资暗合,未必时时著察、尽是学问之功。譬之好船相似,世间天资好的不少,但不知柁柄所在,不肯时时在此执定,自作主宰,未免在撑篙使楫上打点,风恬浪静时,撑篙的使楫的与那得柁柄的都会使得船动,相去不远,及至颠风逆浪、海波震荡时,篙楫一些用不着,须得柁柄在手,方免艰危覆溺之患。良知便是做人柁柄,境界虽未免有顺有逆、有得有失,若信得良知过时,纵横操纵,无不由我。如舟之有柁,一提便醒,纵至极忙迫纷错时,意思自然安闲,不至手忙脚乱,此便是吾人定命安身所在。古人颠沛必于是,亦只是信得此件事过,非意气所能及也。”


留都会纪(六)


  同志诸友会宿新祠楼中,一友问:“‘鸡鸣而起、孳孳为善’,说者谓此‘俨若思’时也,何如?”先生曰;“‘俨若思’是圣学之要,不止鸡鸣之时为然。悟得俨若思工夫,日应万变,其心常寂,无时不是此气象,无时不是此主宰著察。会须默而识之,非言语所能形容也。”

  一友问颜子欲罢不能工夫。先生曰:“此是真性流行,无可歇手处。譬之真阳发于重泉之下,不达不已。惟其欲罢不能,所以能竭才。才就是性之能,吾人不能竭才,固是不肯弃舍性命、忍此一刀,亦是未曾见性,所以歇得手。颜子至健以致其决,是性体天然之勇。气魄上支撑,作为上凑泊,非竭才也。”

  先生谓白野殷子:“一向好禅,尝有喜静厌动、懒接朋友之病,近觉何如?”殷子曰:“近觉独学悠悠无益,要接朋友之心常切,但因病体羸弱,不奈支持,虽知同志会集,未敢出头酬应。”先生曰;“终有这个意思在。吾人出来与四方朋友交接,乃是求益,不是专去教人。吾人若是要救取自家性命,自不容不亲朋友,相劝相规,宴安非僻之习自无所容,翼翼昭事、摄养保爱自不容已。机缘相触,因而兴起,非分我所有以与人而人自受益,教学相长之义也。苟欲躲避世界、耽于静养,悠悠暇豫,渐致堕落,非徒无益,而反害之,若嘵嘵然急于行教而忘取益、求人者重而自治轻则固有所不可耳。”

  殷子出惩忿窒欲二编请正,先生曰:“此虽白野因病而发,然圣学亦不外此。惩忿窒欲原是洗心退藏公案,损之道也。损之又损以至于无,即是圣功。尝闻忿不止于愤怒,凡嫉妒偏浅不能容物、念中悻悻一些子放不过皆忿也。欲不止于淫邪,凡染溺弊累、念中转转贪恋不肯舍却皆欲也。惩窒之功有难易,有在事上用功者,有在念上用功者,有在心上用功者。事上是遏于已然,念上是制于将然,心上是防于未然。惩心忿惩心欲,方是本原易简工夫,在意与事上遏制,虽极力扫除,终无廓清之期。养生家惩忿则火自降,是为火中取水,窒欲则水自升,是为水中取火。真水真火一升一降谓之既济,中有真土为之主宰,真土即是念头动处。土镇水,水灭火,生杀之机、执之以调胜负者也。”


留都会纪(七)


  先生谓王子实曰:“吾子旧好养生之术,自谓得所传。相别十余年来得力处更觉何如?其于圣学是一是二?”子实曰:“某违吾师许久,向闻致良知之学,无逆于心,但此学须从此身造化机上识取升降出入根源,是谓近取诸身,方为善学,讲说不济事。”因备陈自己升降生杀之机