使天下尽从宁王,我一人决亦如此做。人人有个良知,岂无一人相应而起者?若夫成败利钝,非所计也。”

  宸濠始事,张乐高会詗探往来,且畏师之捣其虚,浃旬始出。人徒见其出城之迟,不知多方设疑用间,有以贰而挠之也。宸濠出攻安庆,师既破省城,以三策筹之,上策直趋北都,中策取南都,下策回兵返救。或问计将安出?师曰:“必出下策。驽马恋刍豆,知不能舍也。”及宸濠回兵,议者皆谓归师勿遏,须坚守以待援,师曰:“不然。宸濠气焰虽盛,徒恃焚劫之惨,未逢大敌,所以鼓动煽惑,其下亦全恃封爵之赏。今出未旬日辄返,众心阻丧,譬之卵鸟破巢,其气已堕,坚守待援,适以自困。若先出锐卒,乘其惰归而击之,一挫其锋,众将将不战自溃矣。”已而果然。人徒知其成擒之易,不知谋定而动,先有以夺其心也。

  师既献俘,闭门待命,一日召诸生入讲曰:“我自用兵以来,致知格物之功愈觉精透。”众谓兵革浩穰,日给不暇,或以为迂。师曰:“致知在于格物,正是对境应感实用力处。平时执持怠缓,无甚查考,及其军旅酬酢,呼吸存亡,宗社安危所系,全体精神只从一念入微处自照自察,一些著不得防检,一毫容不得放纵。勿助勿忘,触机神应,是乃良知妙用,以顺万物之自然而我无与焉。夫人心本神,本自变动周流,本能开物成务,所以蔽累之者,只是利害毁誉两端。世人利害不过一家得丧尔已,毁誉不过一身荣辱尔已。今之利害毁誉两端乃是灭三族、助逆谋反,系天下安危。只如人疑我与宁王同谋,机少不密,若有一毫激作之心,此身已成齑粉,何待今日?动少不慎,若有一毫假借之心,万事已成瓦裂,何有今日?此等苦心,只好自知。譬之真金之遇烈焰,愈锻炼愈发光辉。此处致得,方是真知;此处格得,方是真物。非见解意识所能及也。自经此大利害、大毁誉过来,一切得丧荣辱真如飘风之过耳,奚足以动吾一念?今日虽成此事功,亦不过一时良知之应迹,过眼便成浮云,已忘之矣!夫死天下事易,成天下事难;成天下事易,能不有其功难;不有其功易,能忘其功难。此千古圣学真血脉路。”吾师一生任道之苦心也。

  畿既读是书,并述所闻,辍诸卷端,归之嗣子正亿,服膺以为大训。是岂惟足以祛纷纷之议,千古经纶之实学亦可以窥其微矣!继述之大,莫善于此,嗣子其图之!


《击壤集》序


  康节先生《击壤集》鸣于世久矣,白沙以诗之圣属诸少陵,而以康节为别传,盖因其不限声律、不沿爱恶,异乎少陵之工,为诗家大成也。夫诗家言志,而志本于学,康节之学,洗涤心源,得诸静养,穷天地始终之变,究古今治乱之原,以经世为志,观于物有以自得也。于是本诸性情,而发之于诗,玩弄天地,阖辟古今,皇王帝伯之铺张,雪月风花之品题,自谓名教之乐异于世人之乐,况观物之乐又有万万者焉。死生荣辱辗转于前,曾未入于胸中,虽曰吟咏性情,曾何累哉?其所自得者深矣!予观晋魏唐宋诸家,如阮步兵、陶靖节、王右丞、韦苏州、黄山谷、陈后山诸人,述作相望,虽所养不同,要皆有得于静中冲淡和平之趣,不以外物挠己,故其诗亦皆足以鸣世。窃怪少陵作诗,反以为苦,异乎无名公之乐而无所累,又将奚取焉?说者谓诗之工、诗之哀也,其信然乎!

  予友荆川唐子专志静养,工于诗,有意于别传者。谓康节之诗实兼二妙,尝为书《击壤集》若干首示予,世或以为奇论,未之尽信也。嘉靖甲子,予赴宛陵之期,与督学使者耿子会于阳羡,索唐仁甫氏《击壤集》善本,授池守钟君锓梓以传,属言于予,道其所因。

  康节云:“先天图,心法也。吾终日言而未尝离乎是。”夫言,心声也,诗尤言之精也。《击壤集》中,无非发挥先天之旨,所谓别传,非耶?作者不得其意,漫然欲窥康节之门庭,亦见其难也已。


《历代史纂左编》序


  古今论治者,唐虞而下,曰夏曰商曰周,三代而下,曰汉曰唐曰宋,二者纯驳虽殊,均为膺历数之传,主持世教,而天时人纪方域之故咸赖焉。治必有法,如方圆之于规矩,平直之于准绳,断断乎不可以无者也。何也?时有古今,而治乘之;治有因革,而法纪之。道则贯乎治法,变通以趋乎时者也。夏商周之法备于六经,汉唐宋之法备于诸史,六经尚矣。自汉而下,纪载浩穰,茫无端绪,所谓汗牛塞栋,虽强有力者不能遍其说而殚其义,学者病焉。

  吾友荆川子乃取历代诸史,纂其有关于治者分为若干类,间次错陈,略加隐括,比事以联,务从简约。曰君曰将相名谋,言乎总与辅也。曰妃后、外戚、储宗、宦幸、歼篡、莽乱、方镇、夷狄,言乎支也。师儒讲明,治典所系,乃重纂诸儒传,而经生训诂、文词笔札次之,言乎儒之余也。隐逸所以风世,方技所以备物,纂隐逸传、方技传,言乎以无用为用,至赜而不可恶也。二氏与儒者之学,所争毫发而迭为盛衰,老子沙门之纪盖基之矣,不可以异端废也。故其尤有关于治者,搜罗缀辑,联以属之,不以为赘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