册刻“天理”“人欲”四字,分两行。发一念由天理,以红笔点之;发一念由人欲,以黑笔点之。至十日一数之,以视红黑多寡为工程。又以绳系手臂,又为木牌,书当戒之言,藏袖中,常检之以自警。如此数年,仅免过咎,然亦不能无猎心之萌。由此益知气习移人之易,人心克己之难。又久而思之,圣人之学,以诚为本,诚之为工,以毋自欺为要,毋自欺之实,皆在独知之中致力,虽衽席之上,不可忽也。今不觉白首,历数十年犹未足以纯德明道,其可惧何如哉!
  孟子以舜发畎亩,至百里奚举于市,凡六人皆生知、学知之资也;至语其成,皆以困知勉行之工为言。子思曰:“人一能之,己百之;人十能之,己千之。苟能此道,虽愚必明,虽柔必强。”然人岂可以生知、学知之资而不用困知勉行之功哉?
  “舜发于畎亩”者,乃其耕于历山,怨慕父母之时之事也;“傅说举于版筑”者,乃为胥靡筑于傅险之事也,岩,险也;“胶鬲举于鱼盐”者,乃贫瘘为捕鱼煎盐之事也;“管夷吾举于士”者,乃子纠见杀、囚于士师之事也;“孙叔敖举于海”者,叔敖楚人,楚国无海,是其流窜海滨之事也;“百里奚举于市”者,乃以五骰羊皮鬻于楚之事也。此皆天有意于此数人而使之如此,以成就之也。“苦其心志”者,物之苦、必云荼蓼,心志所遭,虽荼蓼不足喻,此苦之至也;“劳其筋骨”者,劳役疲倦,至于筋骨,此劳之至也;“饿其体肤”者,饿至于体肤消瘦,此饿之至也;“空乏其身”者,贫匮至于赤身,此空乏之至也;“行拂乱其所为”,凡有欲为,必遭颠沛背戾,跬步不可行也;然后“能动心、忍性、曾益其所不能”者,言必至此方能耸动其心,坚忍其性,增加培益其所不能也,此皆其事也。释氏所谓:“非忍能忍,虽行能行”,亦此意也。“人恒过然后能改”者,夫人非自修之笃,不能常知己之有过,知常有过,则愧耻积而悔悟深,惩创切而改之必矣;“困于心”者,其心无可奈何而昏闷也;“衡于虑”者,欲为不可,欲已不能,而横于虑也;“作”,振作也,“而后作”者,然后能振作也;“徵于色”者,见人怒之见于颜色也;“发于声”者,见人诮让毁讪之发于声音也;“喻”者,深晓也,“而后喻”者,必至此而后深晓也。如此言之不足,而又以有国之事为喻:言人之有国,若内无法度之家,拂谏之士;外无攻敌之国,外来之患,其国必多安逸,恣意般乐怠傲,必至于亡而已。“生于忧患”者,因忧患而知思、知慎、知节、知畏、知谨、知保、知修,所以能生也;“死于安乐”者,因安乐而不知思、不知慎、不知节、不知畏、不知谨、不知保、不知修,而至于死也。此皆人世所必有,人生所不免,若非身履深历不能知也。又非孟子笃志坚苦,身历艰难,备尝世故,何以知圣贤之事言之真切如此哉!今学者稍遇利害,略涉险阻,便欲躲避,不敢承当,乌可以言学而云作圣也?岂知舜与傅说、胶鬲、管夷吾、孙叔敖、百里奚六圣贤者皆由此而成哉!孟子所以虽生衰世,不待文王而能兴者,亦由于此。学者不可不知。
  孔子曰:“《易》之兴也,其于中古乎?作《易》者其有忧患乎?”又曰:“《易》之兴也,其当殷之末世,周之盛德邪?当文王与纣之事邪?是故其辞危,危者使平,易者使倾。”孟子曰:“人之有德慧术知者,恒存乎谶疾,独孤臣孽子,其操心也危,其虑患也深,故达。”孔孟之言皆如此,则知学问之道,必在于兢兢业业。今之学学者,不思圣贤之兢兢业业,乌能变化气质,以成其德哉!
  “战战兢兢,如临深渊,如履薄冰。”此曾子一生慎独致知之工如此也。
  “默而识之,学而不厌,诲人不倦,何有于我哉!”此夫子自检其学,惟此三者为难,故发此言。凡人之学,有之必欲发露,故以能默为难;既默则易忘,故以能识为难;处常而能不厌,历久而能不倦,皆人之难也,夫子自检而知其难,故曰,“何有于我哉!”皆“望道未见”之心也。
  每读《论语》,辄思夫子容貌气象,朴实谨慎,谦虚温厚,略无一毫声色圭角外见,所以其德之大如天地然,无不覆载包含也。文王小心翼翼,昭事上帝,其气象容貌,亦如此而已。
  “君子之过也,如日月之食焉。过也,人皆见之;更也,人皆仰之。”子贡之言可谓知夫子矣。其所谓君子者,指夫子也。夫子之心,如青天之日月,或有(故无)〖过误〗,无小掩护,亦如日月之食于上,故人人皆得而见之;及更而改之,无小迁就,故人人皆得而仰之。此言最得圣人之心,今有志于自修者,可不知圣人之心哉?若夫或至有过,必欲掩护文饰;或思更改其过,必欲隐忍迁就,岂可哉?学而不知改过,则不足以言学矣,故曰,圣贤不难于无过,难于改过,过而能改,遂为无过矣,故禹拜昌言,仲由喜闻过,亦此意也。
  凡人遇忧患、不思处忧患,而思无忧患;遇横逆、不思处横逆,而思无横逆;遇劳事、不思处劳事,而思无劳事;遇繁扰、不思处繁扰,而思无繁扰;遇贫乏、不思处贫乏,而思无贫乏;遇疾病、不思处疾病,而思无疾病;遇辛苦、不思处辛苦,而思无辛苦;遇难言、不思处难言,而思无