金良药,亦何所投。

  养身家调身法固严,余以为作字亦尔。身手头足,必须端舒。倚胸俯首,无文士气,作姿摇态,尤为可憎。此身最是一件大器用,器用不调,终非雅调。

  学书须彻上彻下。上谓知其本原来历,下谓采其末流孙支。知本则意思通而易为力,求原则笔势顺而易为功。何谓本?字必晋、唐,晋、唐必汉、魏,汉、魏必周、秦篆隶,篆隶必籀斯、邕鹄,此数家又须仿之鼎彝铭识,而后不为野狐惑乱。虽然,为学有二品。其高者,如前说无论矣。急功之徒,则不必然,凡阅一帖,不须字字全仿,但会心处临摹,及胸中未有者记着,若平调文字,即有可观,能自为力,何用彼为。此亦取效之捷径也。

  昔人云:能草不能真,无本之学。余因而进之曰:真不知篆,草不知章,隶不知古,而妄作妄议,皆盲儿也。又郑樵云:六书明则六经如指掌。此语其大者耳,如以细,则将退而曰:六书明则诸体如探囊。斯可以概前说。

  凡临仿拓本,要须作真迹想。临仿后人镌刻,要须作古人佳帖想。否则染其失处,大谬也。如模糊混杂乃剥蚀误之,挑踢狂肆乃俗学改作。故凡仿一代人书,须致此心于彼时风气中,始不失汉、魏、晋、唐规范。不然名为学古,都成杜撰,即使成就,不过宋、元波折而已。

  本原来历为上,支分末流为下。不知本无以下笔,不知末昧于使转。务上则不情,甘下则不典。

  学一家书,知其好不知其恶。学诸家书,好恶了然矣。知好不知恶,亦能进德,不能省过。好恶通晓,德日进,过日退矣。

  落笔偶侧,不宜更侧,遂成村鄙。使转误重,不宜更重,遂成粗俗。引带偶离,不宜固阔,遂成脱落。偶粘,不宜固着,遂成秽垢。点缀振救处偶大者,不宜益其大;作赘疣偶小者,不宜更贬小。如乌有左右相顾处,偶然参差,不宜更远,遂相龃龉;偶然透错,不宜更进,遂相纷拿。

  无意而得处,不可认为村鄙;自然而成处,不可认为粗俗。抑扬顿挫处,不可认作脱误;散诞不羁处,不可认作野狐。此皆神逸妙用,顾其人如何,其造诣如何,其作用究竟如何,未可以一笔一字定其功过也。若通篇赏鉴,便无此失。

  运笔谓正侧使转,起伏纤涩。结构谓疏密短长,参差巨细。顾盼谓负抱乘承,引带谓本体连珠。收锋、悬针、垂露。结束、补漏、赘阙。宾主谓有无虚实,可有可无。来历谓字义血脉、笔意原流。体格谓古今名世。韵调谓作用趋尚。意谓正借古俗。义谓古今得失。

  作字作绘,并有清浊雅俗之殊。出于笔头者清,出于笔根者浊。雅俗随分,端在于此,可不慎择!入门一蹉,白首茫然。

  绘氏将求名家画谱,以难得真本为歉。余曰:画无谱,方得真。客曰:子言若是,那得笔奇?余曰:无谱乃得奇。君所求者奇枝邪,何树不吾师;所求者奇石邪,何山不吾师。展转回旋,岂惟三人,择善在我。常论画人物以容貌不同为良工,何不着想交知贵贱间千百异彩,皆笔端造化,何乃舍真求假,认假为真,下至并真图不得,而专事传摹粉本。此何异不知书法而师字迹,不得真迹而师墨本,不得古拓而师后世翻刻,下至舍古法而效时人书,何异出宫娃大家,而悦颦眉西子?愚亦甚矣。书画一道,因比量详及之。

  字尚筋骨,粗犷非骨也,齿角耳,骨在结构;纷拿非筋也,爪牙耳,筋在锋势。一藏一露,雅俗斯呈。

  魏鹤山作乡字从邑,世人之效颦者写卿亦邑,识者举以诮之。馀谓岂直一字一人之谬已乎,近时后生见具字三画,并且字亦三,见真字从匕,并直字亦匕;见字从,并字亦;见蹂字左出,并内字亦出;见首倾,他山亦倾;见有右首屈,并左在亦屈之类。书法诲人粗识篆体,余则以为惟其粗识,乃有此误。粗识者,大谬之端也。医道称初知药性者不治。○刘须溪谓魏鹤山好识奇字,讥之曰:六经无一奇字,不可谓其文章无奇也。又见鹤山取篆字施之行草,笑其自苦无益。嗟乎,陋儒浅见,一至此乎!六经何尝不奇,习熟则见其易耳。奇字何尝不易,不习则见其难耳,一谬也。字体原流,同门异派,故草书或取于篆,或取于隶,或取于真,无法不具。世人谓草出于真,此浅俗之见。汉章帝时已好草书,彼时曾有今世之真楷乎?又如其字草作,天字草作,鹿字草作,前字草作,如是诸文,不由古篆,何以自解?二谬也。书道之乐,无乐如之,至于学古,其乐更多。不知学乐,以苦加人,三谬也。为学日益,古学甚今。不学古,古道几绝。万古长夜,从此而醒。寐者不苏,反骂无益,四谬也。儒家云:一法不通,儒者所耻。以儒讥儒,独举六经,六经而外,更无一法乎?不然也。六经而外,尽付祖龙乎?不敢也。不然而云,浅矣;不敢而云,伪矣。浅且伪陋至此乎,五谬也。

  ●临仿四

  仿帖不得不记前人笔画,又不得全泥前人笔画。比量彼之同异,生发我之作用,变化随疑,始称善学。若钞取故物,佣奴而已