箴规,学未立也。若但委之血肉之骨,乃是大障;任己孤陋寡闻,乃是死魔。何谓力量?同是刚劲之称,深浅粗细从可分也。力浅量深,力粗量细,力卑量高,力易量难。露筋骨为力,藏筋骨为量。无筋骨为弱,急疾偏锋为露。正锋不滞为藏,柔媚宛转曰弱。

  世间恶札,一种但弄笔画妍媚,一种但顾雕体圆整,一种但识气象豪逸。求其骨力,若罔闻知;更进而与谈韵度,尤不知其九天之外也。如是书家亦足名世,可怜哉!骨力者,字法也;韵度者,笔法也。一取之实,一得之虚。取之在学,得之在识,二者相须,亦每相病。偏则失,合乃得。

  字法恶无骨。书状云:行行若萦春蚓,字字若绾秋蛇。此主客不分耳。凡作行草,意在主不在客。主有作用,客无作用。主立客从,筋骨自振,筋骨振而二病瘳矣。

  近代不知书人,作态自好,一日有知,皇愧何已。古人能书无论矣,其不能书者,老实随俗而已,何尝强弄出许多丑态如今日乎!若欲作书,须以法书为舟楫,书法为棹师,无为他时自己悔恨,何但他人议其后而已。

  学无偏好则不深,有偏好又多病。此中最难,不惟不当偏于短处,即偏于所长处,亦自褊心之疾。且如集羲之圣教序,非不字字生妍,但偏于修整,拘而可憎,宗之者一时谓之入院体。智永导其流,孟\扬其沫,似为淳雅,实有三分俗气。临仿法帖,字字拟古,人知之矣;笔笔自好,知者益鲜也。不拟古无格,不自好无调。无格不立,无调不成。是以有格者多,成功者少,不自好者载道耳。世人不知书法,每每自好,及至法度现前,退舍辟易者众矣。何也?知法则愧自生耳。知愧而不忘自好,方能进德;若妄与怯,皆过也。

  学者须虚心,自考功过,着意力为去就。即自己不辨,须凭赏识家弹射受病要害,一不得先具成心,使嘉言不入于耳。古今书法,是其功过二案;古今法帖,是其功过佐证。两造具备,无可逃避,然后逐笔考验以对症,方起其膏肓。骨弱者强之,筋缓者固之,肉浮者之,节解者收之,纤巧者以韵易取,流荡者以逸锻炼。雅俗对照,欣厌自生。具有肝胆而复是非倒置,无人心者也。苟能取书法条例,采为箴砭丹石,即起死回生不难。其不治者,一在不识,一在不救耳。可不学乎!

  书家有迟有速。迟,其本色也,古人无有急速者。急,自芝、旭、素式不过三四辈耳。虽然,也须能迟,乃妙于速。若必不迟,鄙俚野俗杂然而陈矣。

  幼学即仿佳帖,其法从骨髓中来,可令邪魔辟易,不必大加甄别,不必外取去就,尽自有冰鉴。若中岁知书,虽得换骨神丹,必须用力数翻,方能扫垢。至若老年进学,百倍加功,难追俗骨。余实蹈此,自亲其事,故言之切中,亦已晚矣。后生勉之,毋为后悔。

  人各有能有不能。或以小字见委,每为苦之,至于书扇,尤非所长也。常怪唐、宋而下诸家,作真草太易,作篆古太难,此以各不得其妙耳。余不能真草而能古篆,即方丈一笔,自顾得意。至若以飞白作篆体,即上古不可得。后代不可知,自秦斯而下,居然不肯让人。试为拈按,知余言之不妄。

  凡为学,不进则退,无有停机。惟书亦然。故名家作字,随在变化,各当其妙,此非固为苟难以求眩目也,日新又新,生发不穷,乌得不进,进则乌得不变。若无名伪迹,描定一局,到处摆弄,终似优倡一付行头,略无自得真境。无真境则自己亦觉可憎,可憎则勉强改作,改作无门,杜撰杂出,于是并所效颦成法亦已渐忘,乌得不退,退则死矣。

  凡为道,不损则益。释典云:万法退转乃是不退转。书学小道,亦然。于百丑退转,斯为不退转。譬如人面,诸丑不灵,便是佳人。

  赏鉴须见古人真实妙境,又须别名家真差别处;摹仿须见法书真不可到处,又要见自己真能学处。不然皆皮相也,即使学到白首,终是瞎着,总瞒得不知者,瞒知者不得;总瞒得眼前,瞒后世不得;总瞒得他人,瞒此心不得。何谓能学?法度是也。何谓不可到?全其法度是也。一法不具,不成名家,法法皆具,犹然皮相。皮相而往,便不可说。学力到处,自然心开。未到而开者,十九野狐,吾见其人矣。

  书法变幻,故自妙境。若无学而变,宁不变也。宋人作诗有禁体,弄出许多丑态。覆车前辙,亦可畏矣。古人谓老年才尽,余则以为学尽耳,非才之罪也。诗文如是,书法亦然。

  法书之于字学,如诗有别才,非关学;诗有别趣,非关理;又似八珍之于庖丁,非关服食,而但取其适口;丽人之于后庭,非关伉俪,而但取其适御。是或一道。虽然,创法究竟,又未始不同。诸体法度相关无论矣,但隶、真、草三体之左右倾侧,与篆毫不相关,然世人因习颇便,最难革除。学篆者,须取平分诸篆及左右反体相向诸字,书之薄蹄,翻覆取正,见其欹邪丑态,极力自惩,痛革其失,非翻覆数四,不易得也。要在入门正耳。管直而锋自正,锋正则体不欹。此法不过矫世俗之弊耳。譬人无疾,千