见了十分念旧,叙话之间,道是:“这回钦差严厉得很,一直打京里跟了出来,什么都不能沾个光,弄得在京里带的几个钱,赔贴干净。上海虽是繁华之地,我们有关防的,原不说想去嫖去逛,连想买点东西,总不凑手,实在也闷得慌。老兄你来了挺好,既不是本省的官,又是丁忧的人,我们常谈谈,可不要紧。”陈膏芝便道:“老兄,你到底是个红人儿,跟钦差回去,还怕不得个密保、个把海关道可捏在手底心里的?像我穷候补,虽说家里还有口饭吃,究竟没得照应,没得能耐。如今又丁了忧,新近还失了一票东西,运气坏极了,不要说起。晓得你老兄在此,一来给你老兄请安问好,二来也想谋个机会,带来的盘缠不多,却是我丁忧的人,同你老兄有关防的人,都差不多,不能去嫖去逛。老兄要买东西要用,我可先匀出一千来用着。”
  那随员打上心坎,一面谦谢,一面暗忖道:“此人就这样会凑趣,无非想由我钻钦差的路子。我们钦差大人出封把空信,我去求起来,还做得到。成不成,横竖碰他的运气,我落得回给他一个人情。”想罢,便对陈膏芝道:“你老兄才来在客边,怎好反来用你的?倒是你现在想谋个什么机会呢?想来一位道员,门路是多得很的。”陈膏芝坐着揶上屁股尖儿,凑了那随员面前说道:“毫无门路,你老兄可能代我设个法儿?”那随员的装着皱眉挤眼,咂着嘴,半天才回答道:“论起来我们钦差大人……”说了这四字,又道:“再说罢,我总不能不够交情的。今天还有公事到行台上去,我是不便回拜,歇一两天再请过来谈罢。”说着,端起茶碗。只见陈膏芝用手去擦眼泪,那随员便问:“老兄近来的烟量想必更大了,我这里少了这个,失敬失敬。”陈膏芝忙也端起茶碗来,一声送客,走上马车,心中很为得意。不料头一回见面,把话就说上了,这事倒十分凑巧,回栈便又坐马车到后马路汇划庄上去,将益大的汇票交给了,并交出益大的信,就叫见票即付。当又托他庄上,分了三张,转作即期的票子,两张一千,一张二千,余下一千取现洋,如数取去。把一千现的,交点了客栈账房里存下,随时作为零用。三张票子,赶忙封了一张,写一封信,打发跟人中最亲信的,送到那随员处,取了回片,随后再去拜那随员,晓得收到无误。
  这第二次见那随员,自然更亲热关切,不必摹写。陈膏芝静候消息,就日日在栈房里照旧吃烟,真个守着丁忧的体制,从不出来逛一逛,免不得有点应酬,至多晚上十点钟,才能上一上一品香的番菜馆。这又是他烟瘾大、来得懒的原故。一连等了十天,那一天上灯时候,打听那随员公事已完,人在栈里,想坐了马车又去会他,转眼来喊喊三个跟人,一个都喊不应。问了茶房,支吾不答。到开晚饭时,三个人掩了回来。陈膏芝原是一些火性没有,也不说起。三个人伺候着晚饭,倒向陈膏芝回道:“方才小的们在四马路青莲阁吃茶,像是瞥着了赵二爷一眼,没有看得真,就在人堆里挤过了,相貌实在是像。”陈膏芝听说道:“他逃到上海来,也许有的,我明日要写信托地方官,请他移知上海县查访。一面见了那随员大人,也托他关照上海县呢。明日上午,打听随员大人在家,我可要去拜的。你们不许再一齐走开。”晚饭过后,陈膏芝又去过瘾,两个跟班要轮流伺候打烟,还有一个闲得无事,仍旧溜了出去。约莫十一点钟茶房送进一封信来,拆开一看,正是那随员的,上面说:“明日午后两点钟,请过我有要话面谈。”
  偏偏到了第二日,迟去了一个钟头,等了半天回来,回来了又去,三翻四覆,弄到晚上一点钟才见了面。这日陈膏芝的烟瘾就没有过,好那随员又急于要睡了,第三天还须跟着钦差有事,便草草的说了几句话。内中有一句,叫陈膏芝再凑个一千块钱。陈膏芝也只胡里胡涂听了这一句,什么话都没有弄清,只以为事情打点妥当,满心欢喜回栈想着,叫那出去的一个跟人,明早再封一千块的票子去。于是先过足了瘾,写上了信;又想起在虹口靶子路借一个广东花园里请请那随员,就另外写了一封借花园的信,说定后日这一天;又写了几副帖子,打算隔夜交代,第二日一并照办。等到写完想完,天色已亮,从新呼了几口烟,就脱衣而睡。
  第二日早上,那随员叫人拿片子来催信,出去的一个跟人仍没有回,在栈的两个跟人也是睡了。茶房代收片子,代付回片而去。接着又来催问两次,那跟人才起来,要推醒陈膏芝,那里推得醒,一直到太阳落西,房里已上了自来火灯,还要翻身,好容易推醒了。回明其事,只才猛然想着,问:“你们那伙计回来没有?”说是还没回来。陈膏芝两眼朦胧的笑道:“上海不是好地方,一出去就被女人迷住了,快些打水点烟灯,我自己套车出去。”两个跟人先起来就打好二十几个大烟泡,装上五六支枪,等洗过脸,拈了一点干茶食吃下,便又躺下呼呼呼的吸到一个钟头。
  吸烟的当口,两个跟人说道:“某人出去了一夜一天,老爷疑心他被女人迷住,小的们想,上海街上的巡捕多,疑心不要他倒被巡捕抓了去,生头生脑的人,是说不定的。老爷,可发打发茶房去看?”陈膏芝又笑道:“这个未必,喊了茶房来,姑且叫