又问复华道:“你来时可听说,几时入殓?那孝子孝孙们,怎样的成服?”复华道:“这都不闻不见。”黄绣球道:“难道那棺材还扔在天井里么?”复华道:“可不是,石灰炭屑,还不见有人挑得来呢。那棺材却是漆得金光雪亮,厚札札的,也看不出是什么材料,是拼的,还是独幅。我在那边好半天,出来的时候,人倒静悄悄的,里头听不出哭声。外头连那本家老爷也不见了,想必去办事买东西,停会就可齐备。我也停会再去看来。”黄通理道:“闹来闹去,只可惜那陈老太太死得太快,等不及我们办起事来,给他瞧一瞧。至于陈膏芝父子的那个门户,那分家私,终久是要败的。说到归根,还是他老太太福气,万一再过几年,或是陈膏芝先死,可就不知道更要成个什么样儿,出个什么把戏哩。”
  黄绣球接着道:“那家丁趁火打劫,想谋通钱庄上,吃没几笔帐,虽也是小人常技,若没有他本家老爷,在棺材上赚得太狠了,怕还不至于动了小人的念头,就必不至于生出钱庄上的恶计。推原祸根,那本家老爷,罪是杀不可恕。起先只是家丁同钱庄掌柜两人串谋,掌柜的倒要拿家丁撇开独吞,如今必定三人串通,面子上铺排丧事,骨子里可不叫陈膏芝倾家荡产!我们念着那老太太,岂可明知之不去问讯?”黄通理道:“从来与闻人家的家事,最不容易,况且我们是极疏远的人,这话又没有凭据,真正是道听途说,他那钱庄往来的折子有没有?拿出来没有拿出来?到底怎样一件细情?我们不得而知,只可随时打听消息,察看情形,同他姑奶奶胡家去讲,你们怎好冒冒率率,去管此闲事?据我看,买棺材赚钱,是千真万真,不消说得。那益大庄上的一层,怕还不确实。当时那家丁也怎好在庄上,公然说那些话?庄上伙计,不止一人,怎样单只有一人听见,去告诉了寿器店老板?寿器店老板,就算看错了票子,当做二百五十块,岂有不拿给庄上看?那庄上掌柜的,难道也看做二百五十块,一路胡涂下来?未必有此情理。”
  黄绣球道:“贼胆心虚,这是讲不定的。我们项好就请了胡进欧来,问个仔细。”说着便对复华道:“我写个字儿,你带到陈宅去,问明交给他家胡姑奶奶。如这胡姑奶奶已不在那边,赶紧就送到胡家去。”当下叫黄通理写好字儿,复华去后,带回一个字条,说“当晚子时小殓,明日申时大殓,尊处如来送入大殓,便可面谈。不然,后天清早到府,事忙不能多及”等语。黄绣球、毕太太看了都说:“如此准定明日去送大殓,便知其详。”随即搁开此事,去看王老娘。
  王老娘病是全好了。张先生当日病也略好,在这当口上,踱到黄通理处,也无非谈论此事。内中说到陈膏芝的本家,赚这棺材钱,太觉忍心害理。黄绣球更结结实实骂了一顿。毕太太道:“如今只要沾着是官绅当中的人,谁不吃心很重?但拿官办学堂来讲,派一个委员,采办书籍仪器,看是无甚好处可以赚钱,不知竟是个优差。在上海听见,苏州办武备学堂的时候,堂中的提调大人,托人到上海买一个中号地球仪,实价不过四五十番,买的人先开了二十三元虚帐送到苏州。那提调报销册子上,却又加上些。你们猜猜看,他加上多少?死命的一开开了四百两的帐!这是什么良心?像我此番带来,这一千多块的东西,浮开三四倍,而你们算帐,怕不要你们也倾家荡产么?竟直这些人的心,像个大煤炭团一样的黑!铁弹子一样的硬!比起山西人放印子债,五分取利,一天一收,带利滚利的手段,那还算是有菩萨心肠呢。毕竟得了这些钱,同陈膏芝父子们睡在鸦片烟里过日子,还用不完,落得把别人干没了去。就是不干没,也总归消为乌有,真是可惜。”大家议论而散。
  次日听讲陈宅中,无甚动静。午后便循俗买了锡箔,带了曹新姑一同前去。黄绣球、毕太太先哭了死人,就出来寻着胡进欧。只见李振中、吴淑英、吴淑美都在那儿,却无文毓贤、徐进明两人。问起,才晓得因为是生意人家,不曾去报丧,故而不便走来。黄绣球道:“是呀,我同毕姊姊那边都不曾来报,我们暗中申我们同志的感情,管他报不报呢。”说罢便急于要问买棺材的事,碍着陈膏芝的夫人及一班外客,不好开口,一把拉着胡进欧到旁边一问,影响毫无,只说是寿器店里的人,拿票子到益大去照,随即要益大付钱。益大不肯立付,寿器店里就说益大付不出现洋,一定要倒。一个谣言出去,便有人拿五百一千的小钱票纷纷要收起钱来,因此不晓得怎样胡乱的打架。幸亏这里本家老爷传了地保差人,弹压了结,并不听见像你这般的话,可就奇了。
  毕太太问:“自从昨天到今天,这用的钱,在何人手里发呢?”胡进欧道:“这个我也不留心,不好问得。向来出出进进,外面就是那本家,里面却在一个丫头,叫菱子的手上。这个家丁,虽是老人,却没见经手银钱。至于钱折子,只怕在太太身边。那丫头菱子,是太太最贴心,最相信的,今年已二十多岁,镇日价在房里打烟泡。姊姊你不曾见过吗?”毕太太黄绣球听了,都说道:“哦!哦!是这么一回事。”胡进欧道:“姊姊,你们这话,又从那里来的呢!这话断非无风生浪,看来我听的话,倒靠不住。你们讲的,必有因