新学了。我曾经遇着这样一个人,他却会写几个洋字。有一天,他自己写他姓的一个『窦』字,他就在宝盖头下加了一个玉字。问他,他说:『我姓宝,这是省笔小写,怕的大写费事。』原来他不但不会写窦字,就当他自己原是姓宝呢。这种笑话,又是从新学中出。
  “我们这家塾办起来,只先从蒙学初级入手,最要紧的,是撷取旧学精华,阐发新理新识。所以在旧学中,要淘汰了琐碎迂谬的一派,发出那博大明通的解说,新学家叫做改良,就是商酌尽善的话头。把旧学商酌尽善,参入新学的教科法子,你道可是不是呀?但是不论新旧,一个人总要吃得苦,从前只把三更灯火五更鸡,埋头在八股试帖小楷的各种事情,以为是能吃苦了。便是古来讲什么断齑画粥,教子成名,也不过希冀在一人的功名利达身上,还不是吃的有用之苦。却后来如范文正公,已能有先忧后乐的怀抱;欧阳文忠公,也做了一代名臣,都是从微贱时吃苦磨炼而出。如今号称志士的,才有心进学堂读书,或是开学堂教人读书,却又错认了自由宗旨,只图做的事随心所欲,说的话称口而谈,受不得一毫拘束,忍不住一点苦恼,往往为了学堂里的饭食菲薄,争闹挟制。不说是贪餍肥甘,同那膏粱子弟的习气,反拿了卫生的一片大道理,借口生风。殊不知进了一个学堂,只要看那学堂的科则程度,能否称我来学之意,能称的,我便安心受学;不能称的,应该早就不进这个学堂,自家也可发愤用功。难道那学堂天天有肥鱼大肉供给我,便算是个好学堂么?况且如今的学堂,说是培植人才,人才要有用于国,国非强种不能立,种非合群不能生,合群先要爱群,强种先要保种,怎样的保种才能保国?怎样的保国才算爱国?这其中委曲烦难,自有多少苦心苦力,要慢慢的从学堂陶铸到二十四分。本不单说敷衍了五年卒业,十年卒业,领个文凭,得个出身的话。你看哥仑布,不过一个穷人,单身万里,四度航海,才寻着一块新世界;玛志尼撑一只小船,绕过地球,冒了万死,三年功夫才开通太平洋航路;立温斯顿,探险到亚非利加洲的内地,进了沙漠,蒙了瘴疠,同那土蛮猛兽交斗,几十年不怕不怯,才能叫那非洲全境,归他英国所辟;俄皇大彼得,登了九五之位,还私换服式,杂在佣工当中,学那些技艺;法国有个名叫巴律的,看他本国的磁器粗拙,要改换做细巧些,在家筑灶试验,屡筑屡换,那泥总烧不细,样子总做不巧,他散尽家私,想尽念头,吃尽困苦,到了十八年,毕竟被他烧成了些细巧磁器。至今法国磁砖,还是大大有名。这多不是吃得苦,所以才能成得大事的么?我这楼上,预备将来给学生们住宿,就又用了陆机『志士多苦心』的一句诗,题了这三字,好叫他们触目警心。这句诗的上一句叫:『恶木岂无枝』。见得人有肢体,如同木有丫枝,木虽恶,丫枝没有不生发的。人虽不肖,一旦能吃苦立志,也没有不成器的。”
  一席话,毕太太听了,连连点首称是。黄绣球听到后头引证哥仑布的几件故事,更着实出神。毕太太等黄通理说守,便道:“当初日本明治维新以前,有个大儒福泽谕吉,没有师授,自己学那英文,独力创了一所学校,名叫庆应义塾,至今为日本私立学校的开山祖师。日本国人知道讲求新学,也自此而起。他国皇改革维新的事业,也请教这位福泽谕吉的大儒居多。通理先生同我绣球妹妹,可算异地同功。日后果见绣出全地球来,驾过区区三岛,就更驾过那福泽谕吉,我要再送一块堂名的匾额,用那《易林》上『驾福乘喜』的句子,叫做『驾福堂』为这学塾庆贺落成之喜。”黄通理忙道:“这个何敢,既承美意,把我那四字斋额,移到外面门上,中间斋壁上另制一块堂匾,叫景福堂罢,万万不敢希望福儒的功业结果,也存着个景仰的心,勉励做去,不至于堕落,就真托福不浅了。”
  当日黄绣球原已交代家下人,端整家常酒饭,并嘱王老娘们帮着料理,随即开了两桌饭,在景福堂内外分摆出来。张先生同黄通理、黄钟、黄权、复华等一桌,毕太太、黄绣球、王老娘、曹新姑等一桌。后事如何,趁他们吃饭当口,消停一会,再听下回分解。
  
  








第十七回 景福堂内四人聚谈 陈乡绅家二次做寿


  话说毕太太大众吃饭之后,说些闲话闲事。这日仍回张先生家,连日部署行李,料理酬应,与黄绣球家往来一切,事务繁多。
  约莫又将一月,那黄氏家塾的规模、章程,粗粗议定,觉迷庵准开女学堂的事,也在这当口大家商议过了。那毕太太带来应用的书籍、器物,足足的有十几箱,分散开来,添做了许多书架。凡是零星对象,本地买不出,一定要用,或是备而不用的,也都齐全,记出一篇帐来。连水脚关税,差不多用上一千数百番,这注帐,都是毕太太所垫,合起黄氏夫妇修房子、买家伙、收拾觉迷庵、点缀衙门口,也在一千以外。往后的经费,通盘筹划,并无着落,又没有生息的款子,就这两个一千以外,算毕太太同黄氏夫妇两分担任,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