进忠道:“闻得武当是玄天上帝的圣迹,何不去游游?”程中书遂传令要往武当进香。船家领命,即放船北去。
  行了一日,早有均州吏目带领人夫迎接。离均州三十里便是头天门,知州来迎接,吏目禀道:“从此上山,俱是旱路,请大老爷坐轿。”程中书分付:只着几名亲随跟去,余者俱着守船,不许乱行取罪。遂搭扶手上岸,坐了大轿,一行鼓乐仪从竟上山来。到山脚下,早有五龙宫道士迎接,入宫献茶办斋。天色已晚,就在本宫歇了。次早,吃过早斋,道士禀道:“从五龙上去,山路甚险窄,坐不得大轿,须用山轿,方好上去。”程中书上了山轿,从人不能骑马,也是山轿,皆用布兜子抬,两人在上扯拽而行,坐轿的皆仰面而上。一层层果然好座山,但见:
  巨镇东南,中天神岳。芙蓉峰竦杰,紫盖岭巍峨。九江水接荆扬远,百越山连轸翼多。上有太虚宝殿,朱陆云台。三十六宫金磬响,百千万众进香来。舜巡禹狩,玉简金书。楼阁飞丹鸟,幢幡摆赤襟。天开仙院透空虚,地设名山雄宇宙。几树榔梅花正放,遍山瑶草色皆舒。龙潜涧底,虎伏崖中。幽禽如诉语,驯鹿近人行。白鹤伴云栖老桧,青鸾向日舞乔松。玉虚师相真仙地,金阙仁威治世宫。
  程中书来到半山,有太和宫道官带领一班小道士来接,从人喝令起去,小道士齐声响动,鼓乐一派,云韶箫管之声清冷可听。进到宫里,道官备下香汤,丛了火,请程公沐浴上山。直至太和绝顶,祖师金殿前下轿,抬头观看,好座金殿。真个是:
  辉煌耀日,灿烂侵眸。数千条紫气接青霄,几万道黄云笼绛阙。巍巍宝像,真个是极乐神仙;级级金阶,说甚么祗园佛地。
  程公上殿拈香,拜毕起来,四下观看,皆是浑金铸就,赞叹不已。直至山顶,放眼一望,真个上出重霄,下临无地。汉江仅如一线,远远见西北一座大山不甚分明,如龙蛇蜿蜒。问道:“那是甚么山?”道官道:“那是终南山的发脉。”程公道:“久闻武当胜概,果然名不虚传。”遂下山来到太和宫,道士设宴管待,一般有戏子,乐人承应。只一人独酌,饮过数杯,觉得没趣,即令撤去,止留桌盒与老道士清谈用。两个小道童奉酒,饮至更深始散,就在楼上宿了。只听得隔壁笙歌聒耳,男女喧哗,一夜吵得睡不着。
  次早起来,唤道官来问道:“隔壁是甚么人家深夜喧哗?”道士道:“是山下黄乡官的家眷来进香,在隔壁做戏。”程中书记在心头。
  吃过早饭,道官请游山,程公换了方巾便服,带了从人,满山游玩,说不尽花草争妍,峰峦耸翠。来到紫盖峰,乃是一条窄路,两山接榫之处,正在转湾之地。轿夫站在两岸上缓缓而行,轿子悬空,已令人害怕。只见底下一簇轿子蜂拥而来,两下相撞。进忠等喝道:“甚么人?快下去让路!”吏目忙向前说道:“钦差大人是本处的上司,你们快些让让。”那些人道:“甚么上司,我们是女眷,怎么让他?”乱嚷乱骂,竟奔上来。程公见他势头来得汹涌,忙叫轿夫退后,在宽处下轿让他。只见一齐拥上有二十多乘轿来,轿上女眷都望着程中书笑。众人吆喝道:“不许笑!”半日才过完了。程公心中着实不快。上了轿,回到太和宫,道士献了茶,吃了午饭。程公叫道士来问道:“才是谁家的女眷?”道士道:“就是昨夜做戏的黄乡官的公子,带着些女眷来游山。”程公道:“他是个甚么官儿,就这样大?”道士道:“他是个举人,做过任同知的。”程公大笑道:“同知就这等大?”道士道:“此地没有宦家,只他是做过官的,故此大了。”程公吃了饭,因夜里未曾睡觉,就和衣睡熟了。
  原来这黄同知极不学好,在山下住着,倚着乡官势儿,横行无忌,有天没日的害人。小民是不必说了,就是各宫道士,无不被其害,将他山上钦赐的田地都占去了,但遇宫内标致小道士,就叫家去伏事教戏。家内有两班小戏子,都是掯陷去的,到有一大半是道士,买的不过十之二三。山上道士个个痛恨,正没法报复他,却好见程公恼他,便乘机在火上浇油。因进忠是程中书的心腹,家人先摆了桌在小阁子内,乘程公睡熟,便请进忠到阁上吃酒。
  两个道士相陪。进忠道:“老爷尚未用酒,我怎么先吃?”道士道:“乘此刻消闲,先来谈谈。”三人一递一杯,吃了一会。那道士极称黄同知家豪富,进忠道:“他不过做了任同知,怎么就有这许多家私?”道士道:“他的钱不是做官撰的。”进忠道:“是那里来的?难道是天上下的!”道士道:“虽不是天上下的,却也是地下长的。”老道士正欲往下说,那个道士道:“你又多管闲事了,若惹黄家晓得,你就是个死了。”那老道士便不敢说了。进忠道:“你说不妨,此处又无外人。”道士道:“只吃酒罢,莫惹祸。太岁头上可是动得土的!”进忠站起身来道:“说都说不得,要处他,越发难了,我去禀了老爷,等老爷问你。”那道士道:“爷莫发躁,我说与你听罢。”
  道士未曾开言,先起身到门外看看,见没人,把门关上,才低低说道:“我们这武当山,自来出金子,就是造金殿,也是这本山出的。金子被永乐皇帝封到如今不敢擅开,只有黄家知道地脉,常