昌。
  苏州府县知道无锡如此受官校的掯诈,都早差人将周吏部的宅子时刻巡逻,分付他家人防守。周吏部闻之,仰天大笑道:“我也不走,我也不死,直等到京说个明白!大丈夫就死也须痛骂奸权,烈烈轰轰而死,岂可自经沟渎,贻害地方,连累家属?”官校一到,知县来请,他即拜辞了祠堂,别了妻子,禁止家人啼哭,也略分付了些家事:叫儿子用心读书,好生做人。“魏掌科当日曾托妻寄子与我,今不可因我被祸,便置之不理,须常时照旧周恤,不可负我初心。”这正是:
  千金一诺重如山,生死交情不等闲。
  世上几人如杵臼,高风独步实难攀。
  苏州三学生员见周吏部被诬,相约去见抚院毛一鹭,求他缓些开读,好上本申救。毛抚院道:“旨意已下,谁敢乱救?诸生此举,到是重桑梓而薄君臣之意了。”诸生齐声道:“生员等于君臣之义不薄,只是老大人父母之恩太深些。”毛抚院见诸生出言不逊,只得含糊答应,支吾他们出去。谁知市上早有一班仗义的豪杰,相议道:“前日无故拿了周御史、缪翰林,如今又来拿周吏部。若说他贪赃坏法,他是极清廉正直,人所皆知;若说他是东林一党,他又杜门不出,从不轻与人交接;况且与李织造素无干涉,为甚事拿他?这分明是魏太监与李织造通同害人,假传圣旨。我们只是不容他去就罢了。”
  及到开读的清晨,只见周公青衣小帽,早在此伺侯。院道各官相继到了,只见一路上的人填街塞巷,人集如山,赶打不开。有司只道是来看开读的,不知内中有个豪杰,起了个五更,在街上敲梆喝号道:“要救周吏部的都到府前聚齐!”故此满城的挨肩擦背,争先奋勇来了无数。各官迎接龙亭,进院分班行礼毕,才宣驾帖。忽听得人丛中一片声喊道:“这是魏忠贤假传的圣旨,拿不得人!”就从人肩上跳出一个人来,但见他:
  阔面庞眉七尺躯,斗鸡走狗隐屠沽。
  胸中豪气三千丈,济困扶危大丈夫。
  这个豪杰手中拿了一把安息香,说道:“为周吏部的人,各拿一枝香去!”
  一声未完,只见来拿香的推推拥拥,何止万人,抚按各官哪里禁压得住?有一个不识时务的校尉李国柱乱嚷道:“甚么反蛮,敢违圣旨!”只见人丛中又跳出几个人来,一个个都是:
  凛凛威风自不群,电虹志气虎狼身。
  胸中抱负如荆、聂,专向人间杀不平。
  几个豪杰上前将李国柱拿住道:“正要剿除你们这伙害人的禽兽!”才要动手,人丛中又抢出几个来,把李国柱揪翻乱打,各官忙叫“不要动手”,哪里禁得住?打的打,踢的踢,早已呜呼了。那锦衣千户惊得飞跑,只恨爷娘少生两只脚,走得没收躲藏,一把抱住抚院,死也不放。那些校尉都丢下刑具,除下帽子,脱去号衣,混在人丛里逃命去了。宣旨的礼生怕打,战兢兢的把驾帖左收右收都收不起,早被那班豪杰抢过去扯得粉碎,把桌子一推,把礼生从上面跌下来跑了。
  院道各官再三安抚,忙出了一面白牌道:“尔民暂且退散,俟本院具题申救。”把个周吏部急得遍处磕头,哀告道:“诸位乡亲不是为我,倒是害我了!”众人道:“是我们仗义的打死校尉,扯毁驾帖,都等我们自去认罪,却不有累。”
  众人又相议道:“李实这阉狗诬奏,我们去烧他的衙门去。”此时李实正差孙掌家在苏州催缎匹,听见此话,吓得连忙换了衣帽,要叫船逃回杭州,却好遇着这班好汉,有认得的将他拿住,登时打死,将行李货物都抛在河内而去,直闹到晚方散。
  次日又来足闹了两三日。府县恐有不虞,叫将城门关了,一面着人访拿为首的,一面具题道:“三月十八日开读时,邠郡百姓执香号呼,喧闹阶下,群呼奔拥,声若雷鸣。众官围守犯官周顺昌,官校望风而逃:有登高而坠者,有墙倒而压者,有出入争逃互相践踏者,遂至随从李国柱身被重伤,延至二十日身故。”
  本之外,毛抚院又具了禀帖到魏忠贤。不期路上又被众好汉拦住搜下。那城中百姓有胆小的,怕打死了校尉,扯碎了驾帖,要波及满城,竟弃下家产物件,挈家而逃,有搬下乡的,有逃出境的,官府虽安抚示禁,人只道是哄他们的,越逃得多。官府见逃人甚多,料这班作乱的羽翼已衰,正好拿人;又恐再走了,忙禀过抚院,尽行拿住到监,不知那些好汉既挺身做事,岂肯私逃?
  只有周吏部见百姓逃亡,倒为我受害,好生不忍,想道:“我若不随官校进京,又失了臣节。”遂自来见抚院道:“罪人得罪朝廷,蒙旨拿问,自应受逮,不意酿成大变,凡累老大人。但为臣子者没有呼而不来之理,乞老大人解罪人进京。”先抚院要解他去,又怕百姓激怒,今听见他自己要去,便趁水推舟道:“正是!弟等都要具疏保留老先生,又恐违了钦限,得罪反重,还是去的为是。”此时官校逃去的已都来了,府县也打发了他们些银两,叫他们都到浒野关等候。
  次日周公恐惊动众人,候至夜间,悄悄的上船。至浒墅关,寻到了官校,才一同星夜入京。抚院打发周吏部起身后,怕魏监怪他,随把一干人犯题上去道:“敲梆喝号者马杰,传香者