谁最险,大行不似小人心。
宇文化及见封德彝说得凑趣,满心欢喜道:“汝等既知天意,便不愁不富贵矣。”正说未了,只听得宫后一派人声喧嚷啼哭而来。将到面前,只见炀帝蓬头跣足,被令狐行达与许多军士推推拥拥,十分狼狈,不像模样。
宇文化及远远望见,甚觉焦急不安。恐怕到了面前,不好打发;又恐怕百官见了动念,遂忙忙挥手止住道:“何必持此物来?快快领去。”令狐行达便不敢上前,依旧将炀帝簇拥进寝宫中去。司马德勘恐宇文化及要留炀帝,忙上前说道:“势不两立,姑留不得。”宇文化及道:“此等昏君,留之何益?可急急下手。”司马德勘得了令,忙到寝宫来对炀帝说道:“许公有令,臣等不能复尽节矣!”遂拔出剑来,怒目相视。炀帝叹一口气说道:“我得何罪?遂至于此!”贼党马文举说道:“陛下安得无罪?陛下违弃宗庙,巡游不息。外则穷兵黩武,内则纵欲逞淫。土木之工,四时不绝;车轮马迹,天下几遍。致使丁壮尽死锋刃之下,幼弱皆填沟洫之中。四民丧业,盗贼蜂生。专任谀佞之臣,一味饰非拒谏。过恶历历不胜数,何谓无罪?”炀帝道:“朕好游佚,实负百姓,至于汝等,高位重禄,终年荣宠,从未相负,今日何相逼也!”马文举道:“众心已变,非一人所能论恩仇也。”
炀帝正要再言,忽抬头只见封德彝慌慌张张走进宫来。你道为何?原来宇文化及知道封德彝乃炀帝心腹佞臣,今日头一个又是他先趋附,心下疑他有诈。因心生一计,对他说道:“昏君过恶,犹不自知,汝可到后宫,细细数说一遍,使他死而无怨,便是汝之功也。”封德彝欲待推辞,见宇文化及甲兵围绕,倘然一怒,性命难保;欲要进宫数说炀帝,却又难于见面,不好启齿。心下暗想道:“宁可做面皮不着?性命要紧!”遂应道:“将军之言是也,某愿往。”随即拿出小人心肠,竟大踏步往入后宫。
正是:
廉耻人人皆有,奸臣何独无之!
只要保全富贵,不妨抓碎面皮。
炀帝看见封德彝忙忙走来,自以为待他极厚,只道是好意前来解救,连忙叫道:“快来救我!快来救我!”封德彝到了面前,徉徉说道:“陛下穷奢极欲,不恤下民,故致军心变乱,各怀异心。今事已至此,即死谢天下犹为不足,教臣如何可救?”炀帝见封德彝也说出这等话来,心下不胜忿恨,遂大叱道:“侍卫武人,不知君臣名分,敢于篡逆犹可;为何汝一士人,读诗书、识礼义,也来助贼欺君!况朕待汝不薄,乃敢如此,诚禽兽之不如也!”封德彝被炀帝痛骂了这一顿,羞得满面通红,无言可答,只得默默而退。
正是:
君王纵无道,臣子岂应求!
谩道一身富,难当满面羞。
此时宫内的宫人内相,逃的逃、躲的躲,俱各寻生路,不知去向。炀帝跟前,唯幼子赵王杨果,乃吕妃所生,才一十二岁,跟定不离。见炀帝蓬头跣足,仓惶无计,便扯住衣服,号淘痛哭,不能住声。炀帝亦哭道:“汝父不德,今日不能保身,与汝童稚无干。汝可速去!”赵王哪里肯去,扯着炀帝,只是痛哭。裴虔通道:“左右是死,哭杀也不能生,何不早早动手!”遂走上前,扯过赵王照头一剑,可怜金枝玉叶的一个王子,竟死在逆贼之手。
正是:
上不能保身,下不能保子。
试问其故何,荒淫遂至此。
裴虔通杀了赵王,一腔热血溅了炀帝一身,吓得炀帝心胆俱碎,半晌做不得声。裴虔通那管好歹,便乘势儿提着剑,竟奔炀帝。炀帝见势头来得恶,慌忙大叫道:“休得动手!天子死自有法,汝岂不闻诸侯之血入地,天下大旱?诸侯尚且大旱,况朕巍巍天子乎?可将鸩酒来。”马文举道:“鸩酒不如锋刃之速,何可得也。”炀帝大哭道:“朕为天子一场,乞全尸而死,勿使彰露。”令狐行达随取白绢一匹进上,炀帝接绢大哭道:“昔日院妃庆儿,梦联白龙绕颈,今其验矣。”司马德勘道:“陛下请速速自裁,许公等久。”炀帝犹延捱不舍。令狐行达遂叫众武士一齐动手,将炀帝拥了进去,用白绢生生缢死,时年三十九岁。后人读史至此,有诗吊之曰:隋家天子系情偏,只愿风流不愿仙。
遗臭谩留千万世,繁华占尽十三年。
耽花嗜酒心头病,□粉沾香骨里缘。
却恨乱臣贪富贵,宫庭血溅实堪怜。
又云:
千株杨柳拂隋堤,今古繁华谁与齐!
想到伤心何处是,雷塘烟树夕阳低。
史臣断曰:
炀帝爰在弱龄,早有令闻。南平吴、会,北却匈奴。昆弟之中,独著声绩。于是矫情饰貌,肆厥奸回。故得献后钟心,父皇革虑。大方肇乱,遂登储位,践峻极之崇基,承丕显之休命也。地广三代,威振八;单于顿颡,越裳重驿。赤仄之泉,流溢于都内;红腐之粟,委积于塞下。负其富强之资,思逞无厌之欲。狭殷周之制度,尚秦汉之规模。恃才矜己,傲狠明德;内怀险躁,外示凝简。盛冠服以饰其奸,除谏官以掩其过。淫