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河口杀了来安,不敢回家。与张小桥商议,上东昌府里破落户开赌场的李小一家躲着。分了些银子,不合给他一锭金子带在腰里。从来鬼神弄人,翻巧成拙。那张大是个光棍,久在钱场赌博,岂有金子的理。在李小一家住了半个月,先赢了四五十串钱,后忽输了,没得捞稍,就拿出这些银子押着。不期又输了,一时酒醉,就拿出一锭赤金,重十两,险不惊倒这些赌钱捣子,齐来凑起注子,大家要赢他那金子,又被张大赢了一个老光棍,叫做皮笊篱,他没有钱,只要在里头出空注,记赊票,众人不依,把他推出去,他就报了番役。正是地方有土贼的时候,即时报了捕衙,将张大捉去要审。早有清河县张小桥事发来,关提张大偷金子的事,这里又不肯发,也要提来,得些油水。不料刑厅申报按院知道这一件事,只得先发刑厅提去面审。张大不招,夹了一夹,敲了一百二十,才招了。问金子原数,只道:“小的老子张小桥知道,怕小的年小泄漏了事,实不知数目。”就寄了东昌府监。
  那日徐通判申到张小桥死了,刑厅大惊。没有活口,赃证不明,怎么报上?次日一干人犯俱到了,刑厅升堂,逐一严审。先把来安老婆叫上去,问得明白。次叫张小桥老婆上去,问金子的实数,老婆不说实话,又是一拶一百敲,老婆才说出实数,是三百两。又叫张大上去,张大明是知人死了,恨这吴典史害他老子,一口咬住原有三百两金子,是三十锭,俱一齐交与吴典史,把皮匣拿在后堂去了。张大深恨着吴典恩,要报他杀父之仇。随吴典恩怎么分辨,现放着这锭金子,刑厅也只得和前银子申他买官漏赃,以博清吏之名。又叫同时捕役面对,俱推在吴典恩身上,说皮匣锁着,吴典史连箱子包袱,带俱在后堂,并不曾寄库,可怜这吴典史,又是一夹三十大板,收入大牢不提。
  且说这吴月娘见起解张小桥一干正犯去了,原没有吴月娘玳安名字,自然该保出去。那徐通判原为这一件贼赃,谋来署印。如今按院批刑厅亲审,全不经手,先折了三百两本钱,料这清河县还有甚么大事,依旧追比这不报盗的情由。先是贲四、吴二舅投丁保状不准,要审了解上。月娘慌了,使小玉往应伯爵家连催三次,只推说这乱后宅产不值钱,几间破屋还不值百十两银子,谁家肯买?一边又向张二官人说,这宅子前厅后楼,并花园书屋,费有半万银子修的,那件不是我手里经过的。如今十个钱只卖一个钱,少也得五百两银子,还不够盖那座大厅哩。乔皇亲家庄子,是我一算盘兑的一千人百两银子,是黄四立的文书。咱如今压着他买,连庄宅给他三百两银子罢,人在难中,那里不是积福的。说着张二官肯了,共出七百两。伯爵背着贲四和众人,使小玉对月娘说,张家只出三百两银子,给你打点官司,完了官司,剩多少尽着送过来。这里伯爵又去寻了温葵轩来道:“恁学校体面,不枉了出公呈一场,我们空受他恩德,只好掉泪罢了。还得要列位一个公呈,俺约些百姓跪门,大家保出这大娘来,也是阴德。”那温葵轩那知道应伯爵,借学校体面,要骗那卖宅子的银子,就约了刘学官大公子,和好些秀才们,十数个人。次日上堂一讲,说这西门提刑千户妻吴氏,原也受封过的,吴典史诈他的银子,要拿讹头,送在牢里,因此诸生才递了公呈,蒙刑尊准放,又没人告他,上司票上又没有名字,望老父母释放。如不肯只得上府去见刑尊。徐通判难了半日道:“他是失主,倘日后上司要人怎么处?”秀才道:“生员等保他在外,听候就是了。”那应伯爵顺水推船,约了一班旧伙计,李智、黄四、崔本众人跪在门外。徐通判无可奈何,只得准了保,即时开监门,放出月娘和玳安来。
  月娘只道是应伯爵使的银子,那知徐通判畏惧学校公论,白白放了。到次日应伯爵拿着五十两银子给月娘,说是讲定三百两银子,使了二百五十两,送与徐通判,才得出来。月娘就叫伯爵代笔,写了中人卖契,才收了银子,感激不尽。又使玳安称十两银子谢他,只是不受道:“俺就尽个情。也是该的,受过大官人的恩还少哩。”月娘又让,才接了说。说着掉下泪来,月娘也掉泪,说是他不肯忘旧。那知应伯爵于中取利,先扣起三百两,和众人分了二百两,让张二官家下众人落了五十两。两头没处招对,张二官人也不知道。这是光棍昧心,其巧如此,后来伯爵饿死道旁,并无子女,现报在后不提。
  却说这按院见提不上金子来,三四日来催提一遍。把原赃皮箱包袱,一一解到,只不见这金子提上。承差每人十五板,打的半死,又下来坐催。只得把张大并老婆,俱用非刑。或是竹签订指,碎瓷夹腿,一面拶夹着,只是说吴典恩收去了。又把吴典史用非刑夹打,才招出三锭金子,在清河县。一面提了金子,并吴典史妻女一齐吊拷几番,死去活来,再没口词。不消数日,吴典史先死在监中,张大也死了,只有张小桥老婆是个活口。同来安老婆解上,五锭金子,一百两银子,刑厅不敢留下一分。按院到底不信,把刘推官参为贪赃革职提问,徐通判也降了,可怜这一般无义之财,倾了四条性命,坏了两个刑官。按院虽得此财,不过一年,金兵大入,宦囊一卷而去。总是:
  虚花照眼何曾沾得分毫,热水