见眼中痛如刀割,热血直流,不消两日,两目对面不见人影,才知是生平伤了天理,该有此失目之灾。即便寻了一根竹杖来,往前探路。
  一日,遇着一个骑骡子的人,骂小厮不觉把伯爵撞到,忙下骡子扶起来道:“我不知是二叔。一时失误得罪。”伯爵听得声音,是开盐店的黄四。就一把扯住袖子,满眼落泪,再不放手道:“你当初在西门庆家做盐,结债二三千两,我也帮衬你来。后来你丈人着人告在按院,为人命官司,我也窜掇着西门庆老爷替他完了,不曾知谢我。如今你做了大盐商,就不认得你应二叔了?我和你讲到官府衙门里,你也找我十数两银子。”黄四见他穷得撒赖,只得解开银包,拿出五两一锭银子,道:“二叔,你且拿去买件衣穿。等闲了,我请你老人家过去住几日。”伯爵接了银子,才放黄四去了。寻了对门姚二郎来,替他凿了三四块,买了一床被,一张狗皮褥子。又买了一张旧弦子,使了三钱半银子,是郁大姐死了,买的他家的。你说要弦子何用?原来应伯爵失目之后,想他当日和西门庆所为之事,没有一点好事,以致今日失明,老无所归,不久定要做饿莩,如何是求食的法儿?平日学了一套走街的四不应、山坡羊、弦子,遂把一生事儿,编成捣喇张秋调,好劝世人,休学我应化子,没有后程。
  到了次日,把弦子背在背上,走长街,穿小巷,一边走,一边唱。这一县人,谁不认得伯爵,倒是好笑。到了西门庆家旧宅门首,那时张二官人乱后死了,将宅子卖与尚举人,赁做当铺。伯爵来坐在一条凳子上,弹起弦子来,围了一街的人。先说道:
  【西江月】天道平如流水,人心巧比围棋;聪明切莫占便宜,自有阴曹暗记。落地一生命定,举头三尺天知。如今速报有阴司,看取眼前现世。
  咱今日不说古人,难言往事,这一套词,单表山东清河县,出一个富豪,名西门大官人,单讳个庆字,绰号四泉。他为人从破落户起家,贪财好色,结贵扳豪。家财有十万之富,后房有伍美之色。一个名号金莲,一个名号瓶儿,又有使女春梅,各有专房之宠。后来因西门庆纵欲身亡,三妇丧身非命,编成金瓶梅小曲,奉劝世人。
  【山坡羊前】唱清河县:出了一个好汉,姓西门,号名庆。他是个破落户出身,好管闲事,包揽衙门。开了个生药铺,在县前十分的好胜。他占的撞巢窝、寻婊子、钻狗洞、结帮闲,拜交的狐朋狗友。把家里白的银、黄的金,绸缎店典当铺,人人钦敬。吴月娘做正房,生得个贤慧聪明,又娶了孟玉楼、李娇儿,何等的受用。有一日走到了紫石街茶坊里,勾塔上武大郎的妻子,他生得五短身材,白净面皮,杏核子眼儿,柳叶眉儿,三寸金莲把名儿叫定。
  捣喇
  金莲本是野狐精,嫌他丈夫三寸丁。
  搽胭抹粉门前站,叫他男儿卖烧饼。
  看见西门门下过,故把帘儿落了撑;
  打落纱巾忙拾起,西庆抬头吃一惊:
  那里有这位天仙女,打下头来我也不做声。
  对门有人王婆店,专管传情惯私通。
  王婆借名把衣剪,凭骗西门一匹绫。
  安下巢窝定下计,十样应允把事成。
  白日通奸不足意,毒药丧了武大身。
  烧了骨植用了贿,花红酒礼把亲迎。
  武松回家告人命,使钱用贿问典刑;
  刺配孟州上了路,妻妾才赏芙蓉亭。
  分明是谋杀本夫无天理,先奸后娶人不应。
  这是金莲初起的事,看有天理应得明不明!
  【山羊坡后】唱他两个似蜜调油,如胶里漆。葡萄架、翡翠轩,直耍的夜到明、明到夜。淫器包、白绫带,千般淫巧。把一个来旺的妻儿,李瓶儿的母子,都在他手里丧命。似这等偷养着女婿,暗耍了书童,见了虫儿,也要和他挤眼来也。说舌头、使心机、俐齿伶牙,狗肺狼心,偏是他的嘴硬,妖精也是。天理循环,把西门庆哄得醉了,用春药三丸,一时把这好汉的命倾。弄杀丈夫,就和敬济通奸,赶出来王婆家里,被武松剖胆剜心,才正了潘金莲的典刑。
  【山坡羊前】唱有佳人李瓶儿,他生得十分美貌;他正是花太监的侄妇,花子虚的浑家。他掌着家道,他有的万贯家财,苏木胡椒、玉带金貂、纱缎绫罗、珍珠玛瑙,紧临着西门庆的东墙。结拜了十兄弟在勾栏里,日夜胡闹。这奸雄见色昧心,用机关、使圈套、把花子虚的老婆偷瞧。勾引着上了梯,从墙上半夜里成交。
  捣喇
  子虚原是傻大官,万贯家财没福看;
  没要紧结识西门庆,光棍行里出不得天。
  结识了十个精篾片,吃得嚼得整夜顽。
  李瓶儿生得多美貌,一见西门心里欢。
  淫妇奸夫通了话,伴着子虚进勾栏。
  门庆私进回了院,通了奸夫把夫嫌。
  越墙贴尽财和宝,花子虚气得了干咽。
  甘心贴嫁西门庆,二心又爱蒋竹山;
  水性老婆真该死,拿着身子不值钱。
  娶过门来受尽气,遇见孽障潘金莲;
  二人争宠生妒害,生下官哥被鬼缠。
  千样欺凌李瓶弱,忍气吞