”对家人道:“你再去问那庵内和尚,可是梅挺庵的公子在内读书?说我巡按程老爷,要请他会一会。”家人领命,来到庵内,大呼大叫,吓得这些和尚一个不敢出来。园觉惊惶无措,只得战战兢兢出来迎接。只见四五个俱是气昂昂,像个显宦家大鼻头打扮。问道:“大叔们尊居何处?若要游耍,请里面步步。”家人道:“有这个痴呆和尚,我们住在对河四五日了,朝夜吹打张号,难道不晓得?还不认得我们,倒来问起住居来,想是问明了记着好来化缘么?”园觉道:“贫僧其实不知就是对河宪台老爷的大叔们,错问莫怪,且息怒请坐。”一个道:“不要闲讲。我问你,可是梅挺庵的公子,在你庵里读书么?”园觉答道:“正是梅老爷的公子,暂借小庵内读书。”家人道:“你进去对他说,程府巡按老爷在这里,快些请他到船内去,要面会则个。”园觉才放心,三脚两步走进,对梅公子道:“相公你的际遇到了。”梅公子道:“有何际遇?”园觉道;“有一个巡按程老爷,住在码头上四五日了,好不热闹。不知那里得知相公在这里读书,特差家人在外,要请去面会。想是先老爷的门生故旧,岂不是否极泰来的际遇。”梅公子想道,“巡按程,莫非就是程松那厮?依附权奸为进身之阶,我父亲一向痛恶屏绝他的,素无相识。我今日若去见他,他自然将一种矜倨之色待我。我又无事央求,何苦受这小人的颜色,岂不玷辱祖宗,有亏品行。”遂对园觉道:“即烦师父出去回他一声,只说我偶冒些风寒,不能趋谒你们老爷,深为负罪,多多拜上罢。”园觉道:“相公,这个机会不可错过。我看这些府县,亲自到船边来送礼,等候求他一见,尚且不能。今差人来请相公去,自然必有好处。”梅公子道:“你不知其中道理,烦你出去回他一声罢。”园觉只得出来回复。那些家人正等得厌烦,嚷道:“我们到宰相韩府里去会说话没有这样烦难,不过是一个退运公子罢了,倒会做作。”口中一路絮絮叨叨的去了。园觉受了一肚子的气,又着实替梅公子懊悔,心上弄得不耐烦,自到房中去瞌睡不题。
  却说程松见梅公子托疾不肯来,明知拒绝,大怒道:“小畜生,这样无礼。我一个按台老爷请你相见,也算抬举你,倒反做作起来。你老子的性命,尚且被韩大人置于死地,难道伯起你来,我反输这意气与你。”因是怀恨在心,进去在韩侂冑面前一番刁唆。说道:“卑职承大人宠召,小舟打从嘉兴经过,偶泊在万寿庵前。闻昔年〔欺〕渎圣上、诬陷大臣、奉旨处死的梅挺庵之子,潜隐庵内,埋头发愤,且哭且读,归怨大人,誓报不共戴之仇。卑职留心访确,特达知大人,若不斩草除根,只恐萌芽再发。”韩侂冑听了这话,刺着心病。正是:
  怒从心上起,
  恶向胆边生。
  即行一角文书到嘉兴府,速拿万寿庵内梅挺庵之子一名,密解来京。府里行文书到秀水县来,县里差人提捉。正是,
  闭门家里坐,
  祸从天上来。
  话说县里一个皂快,与园觉是嫡亲弟兄。知县刚在那里出签,听得说差到万寿庵内去要拿姓梅的,料定是梅公子了。连忙一口气赶到庵内,寻园觉说道:“哥哥,梅公子不可放走了他,上边行文书来提他,大爷出签火速就来拿了。连累非浅,吾特来先报你一声。”说罢,如飞箭般跑去了。园觉好像青天一个霹雳,连话也问不出,即跑到书房内报道:“相公不好了,天大的祸事来了。”将提他的话一说,惊得梅公子魂飞魄散,放声大哭道:“这祸从那里说起,祖宗有何罪恶,皇天毕竟要灭我梅氏之宗〔祧〕?”徐魁道;“相公且不要哭,虽在这里读书,足不出门,幸喜无人认得,待我假充了相公被他拿去罢。”梅公子道:“这是我自作的孽,何忍连累及你。”徐魁道:“先老爷忘身为国,难道我徐魁捐躯救不得主人么?相公只要寻一个藏踪安身的所在,待得朝廷清正,自有出头的日子。事不宜迟。”连忙卸下自身的衣帽,去解梅公子的衣帽穿好了。只听得外面一片声喧嚷,打将进来,要捉梅公子。徐魁推梅公子躲在牀下,挺身而出。
  却说徐魁的〔年〕纪,与梅公子相彷佛,面庞亦不俗。一走出去,差人便认是真梅公子,就把链子锁了。徐魁口中又句句是梅公子口气,再无人疑惑到假替的地位,一伙蜂拥而去。有一首《鹧鸪天》词,单道徐魁的好处。
  历尽风波血泪淋,
  无端又被恶风侵。
  捐躯替主千秋义,
  愧杀当今惜命人。
  霜雪操,鬼神惊,
  忠臣门内出忠臣。
  但求真主终无恙,
  做个承祧后代身。
  梅公子与园觉,吓得呆了半晌,不知此祸从何而起,不敢高声,只好暗暗伤痛,寻思安身的计策不题。
  且说徐魁被差人锁了,带到县里,知县申文书解府。府里点了长解,押送京中。一路上,解子道是韩府钦犯,干系非浅,好不小心禁防。徐魁情愿撇身代死,倒不十分悲痛。只是思量着主人前番被难,尚有我作伴伏侍。今番庵内毕竟安身不牢,了然一身,何处藏踪避迹。又未知何日里才能个出头,不胜凄楚,暗暗流了多少眼泪。不一日到了京中,解进韩府