头,银子赌完了,便脱下衣服来赌;衣服没得脱了,便在场子中借钱赌。借来输了,没得还,便常被人扭住了打,有时在赌场内替人家看色子,穿铜钱,做赌奴,拾得两文头,便又赌一回。
  早前还有别家亲友留他过夜,后来因他到一家,便要引诱一家的子弟赌,也再没人敢收留他。他夜里不是在那些枯庙中供桌下存身,就是在人家房檐下歇宿,和乞丐没二样,若是这夜那里有局,他连供桌下房檐边也不睡了。
  张维城闻这光景,不好招接回来,只得由他自去,譬如死了。从此月英越发没趣。
  过几时,张维城与儿子娶了本城顾行可家女儿,小名叫阿琴。那阿琴性格,不是和顺的,见月英终年在母家,心中嫌憎;这些丫鬟、使女们,自然又是帮小主母的,那个倒帮月英。便去阿琴面前,说述他怎样不肯嫁到王家,把个翰林夫人与别人做;又怎样在月华面前夸张汪家,如今丈夫弄得叫化子一般。
  阿琴听了,越看月英不上眼,和那班众人,冷言冷语取笑他。月英气苦,在父母面前啼哭。张维城也晓得阿琴不好,却因寿儿被汪自喜诱坏了,倒亏媳妇会得管束,不好去把他埋怨,只是把好言来安慰女儿罢了。
  过了几时,方氏生起病来死了,还未曾终七,张维城也病起来,梦见父亲叫他料理后事。自知是好不成的了,想道:我死之后,月英越难在这里住。女婿又是不成器的,却叫他怎样过活呢。便瞒了儿子、媳妇,把一向留下五百两银子,付与月英,叫他拿去,慢慢地用。倘得丈夫败子回头,也就可以把做生意本钱。
  张维城病了几日,果然也死,阿琴愈无忌惮,竟当着月英面,厉声痛骂。
  月英见不是头,想道:这里是一日也住不得的了,却叫我一个女人,撞到那里去。左思右想,没有妙策,只得央人仍去请那叫化子般的丈夫来商议。正是:
  
  树高千丈,叶落归根。

  汪自喜到来,月英把自己苦楚,哭诉了一番。又对他道:“你若从今戒得住赌,我还有着棋子,可心免得你我今日的狼狈。”汪自喜便罚个咒道:“我如今若再去赌,便在火里烧死的,你且说与我知,却有什么好棋子。”
  月英终是女流之见,见他罚了咒,道是真的了,便把父亲与他五百两头,对丈夫说知。
  汪自喜听了大喜,对月英道:“既如此,拿银子来,我便先去寻一所房子,领了你去再处。”
  月英道:“寻房子须多少银子?”汪自喜道:“把这五百银子都拿去。倘有人家庄屋连着田产卖的,便住也有得住了,收那花息来,吃也有得吃了。”月英道:“也说得是。你可去寻好头脑,就来取银子便了。”
  汪自喜道:“我这般衣衫蓝缕,方才进来,这些奴才们,几个白眼对我看,我那里还来受这瘟气!你交付我银子,有了房子,我只打发轿来抬你好了。”
  月英也叫破财星坐命,信了那话,便把五百银子,尽行交付丈夫。
  汪自喜去后,月英日日望他来接,谁知去了十多日,并没一些信息,只得又央人去寻他,却回来说,他在赌场里赌输了,欠了钱,没得还,正被人扭住在那里打,不能够脱身来。
  月英听说,号啕大哭,众人却都冷笑。
  月英对兄弟说,要去出家,寿儿想:那做尼姑,是没体面的事。要挡住他,阿琴就把丈夫骂道:“他是别人家人,父母也做不得他主,要你兄弟管。”便顺势叫人寻个女庵,推月英去削了发。
  那汪自喜却是这日被人打坏了,生起病来,竟死在一个枯庙内供桌下,是几个赌上叨惠他的,良心不昧,买口薄皮棺材来,殓了不表。
  如今说王翰林,在京圣眷日隆,三十六岁,就直做到了宰相。一日,偶想宦海风波可怕,便上本去辞官,天子不允,一连又上几本,方才得准。那日陛辞出京,一路威风,不消说得。
  到了江南境上,正和夫人在船中话乡试时的事,只见家人禀称:“有个杭州人,求见王阁老。”叫放进来,自走到前舱去见他,却不认得。问他时,原来就是那钱塘江头店主人的儿子,因他父亲被人陷害,问成死罪,各衙门去申诉,都只不准,特进京求王阁老拯救,恰好在此相遇。
  当下王阁老不住称奇,便修书一封,付他道:“我路上行得迟些,你可先赶回去,把这书到巡按衙门投递。”批发去了。
  不只一日,王阁老到杭州,大小官员都出城接,只见那店主人也来叩谢,原来巡按接到书子,早已报他开豁。王阁老安慰了他一番,自换船过江,到了温州。先去上父母的坟,随即同寿儿到丈人、丈母墓上去。
  月英闻知阁老衣锦荣归,打发女徒弟,送些吃食东西,来打抽丰。月华便取十疋松绫,每疋里头裹着十两银子,付那女徒弟带回去答月英。
  月英一见,就恼道:“我在这里落难,指望他送些银子我用,却把这物事来,难道叫我做绫子客人么?”便叫女徒弟去送还。
  女徒弟也不晓得绫子里头,另有东西,拿了再到王阁老家,道:“我师父说,极承厚赐,并没用处,特地奉还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