族里将来投献。却没个没产的得钱,有产的白白出屋之理。”众租户道:“论理,如今原是个没理世界。只是另写租契,要我们钱半一亩,况又中人要钱,如何得来!归了城里乡宦,管家出来,催租收租,都要酒饭。一到冬至,管家们不在家中吃饭,皆在租户人家打搅了。朱签告示,头限二限三限,收租那里少得一粒。就是遇着年程不好,收不起,少他一斗二斗,还盘算得起。少了一石两石,一年一个对合。有田产,写田产;没产田,写本身。写田产,拚得起了去罢了。写本身,一年还要纳帮银。帮银缺欠,拿回吊打。打死只是家主打死义男,空丢性命。如今我们这村里,也种不田成了!”
  不必天有蝗蝻,苦是人中蟊贼。过处地赤村空,望里烟消火灭。
  巧是浦肫夫走来,见众人在那厢,打呆桩,读苦书。他道:“列位!你们依着我做,随我走,包你陈家起不业成。”众人道:“你是甚计?”浦肫夫道:“陈衙倚知县是中人的门生,所以横行。不知这知县要做好官,极避嫌疑。明日先打他一个下马威,拥到县中告状,知县料只听我。只要你们帮助我一帮助。”众人道:“只怕惹出事来。”浦肫夫道:“惹出事来,都我承当。”众人道:“要打,要跟告状容易。只是今日说得好,明日恐你不肯走出来。”浦肫夫道:“岂有此理!只明日叫打便打,叫住便住,不要打他致命处。”
  马陵万弩伏,减灶诱狂夫。
  到次日,果然一只大船,随了五七只帐船。里边坐下一个陈公子,挟了两个妓,带了两个陪堂,点鼓鸣锣,望这村庄来拢。这公子呵:《黄莺儿》:时服试玄绡,衬轻衫,艳小桃,玉环低压乌巾巧。袜棱棱一条,步轻轻几摇,缓拖朱履妆成俏。假风骚,肉麻大老,他道好丰标。在那厢与这个妓玩呵:前腔:秾李两枝娇,闹东风,压柳条,飘飘漾漾来回扰。傍花梢一招,向花心一挑,颠狂体态难医疗。恼妖娆,蒹葭玉树,说甚好知交。这两位陪堂呵:前腔:肩耸泰山高,落汤虾,只曲腰,人言未听先呼妙。助清歌扇敲,献殷勤步劳,低言似恐人知道。也心焦,声声大叔,怕是管家乔。先是那管家上岸,叫众租户迎接大相公。那浦肫夫当先,领着这干约有六七十,走到岸边。他先叫人把近岸地上泥,掘松在那里。这陈公子幸未上岸,搂着一个妓,靠在船窗看。只见浦肫夫对着他道:“你甚么乡宦,敢占人田产!”陈公子正作色,要查甚人。那浦肫夫叫打,岸上人一声喊,泥块头如雨点下来。
  重耳适卫,野人与块。亦孔之羞,自作之怼。
  帐船忙撑过河,少也招半船泥块。大船急卒撑不动,后梢忙驾两枝橹摇,那里移得一步。是前后缆不曾解得,板闼尽已打碎。桌上碗盏花瓶香炉,都已打坏。人打得没处躲。浦肫夫叫只打公子与助恶家人,陪堂与两个妓女,不要打他。陪堂便躲在妓女身边。一个管家对公子道:“岸上都看着你。快除去巾儿,脱了海青,到梢上来。”公子便也从命,扒到梢上,扶着橹,充做梢公。梢缆用刀割断了,头缆摇得紧,挣断了,到得对岸。浦肫夫已将新牌匾,对船上敲得粉碎。
  送到新来匾额,却似隔岁桃符。
  陈公子脱得身到家,忙叫人做状,告地虎打抢。
  不期浦肫夫已合了人,竟到县前叫屈。县官已知陈家向来纵肆。这番浦肫夫说,众人哭叫,道:“他欺凌盛家孤寡,白占田产,横索众户租息。”知县倒即刻差人拿陈家人,抚安众人,令他复业,陈公子如今告不得打抢,来辩契买。知县道:“孤寡的田产,孤寡不出契,明是投献了。这干家人,毕竟是要处的。”公子道:“看老父体面。”知县道:“正所以为老师。”再三求,只拿中人与盛家侄子重处了,以绝投献之路。浦肫夫这一举,早教陈公子产又不得,反吃了一场亏,坏了一只船。羊肉不吃得,惹了一身羶。
  到此,人知浦肫夫自己产任人盗卖,不是没本事,只是个轻财重义。
  一日短粜,在城中讨帐,遇见本管里长姓戴,来纳条银。不料在县前被贼剪去,没得上纳。官又要比卯,甚是慌张。浦肫夫见了,问起缘故,就将身边,讨得六七两银子,递与了他,省一番责打。
  不必西江水,枯鳞已更生。
  这里长也是个有家事,要体面的人。得他周旋,甚是感激,道:“大凡甲首见里长,说苦装穷,要他一二钱丁钱,也不知几个往还。他这等慷慨,是个好人。”到家,就将这主银子去还他。浦肫夫道:“便从容,何必这样急。”就留他吃饭,都自己整治。里长因知他亲事高不成低不就,道:“兄弟已过二十了,怎尚未婚?我看短粜可以养身,不可成家。我有几两银子与兄,并不计利,兄可在略远处做一做。”第二日,着人接他到家,兑出二百两银子,道:“兄著嫌少,不够转活,停十余日,再凑一百与兄。”
  长袖资舞人,宝剑献烈士。
  浦肫夫择了个日,腰了银子,叫了只船,走常州。过得吴江,将到五龙港,只见一只船横在岸边,三个人相对痛哭,还有三四个坐的卧的,在地下呻吟叫痛。浦肫夫道:“这一定是被劫的,不知要到那里去。天色寒冷,衣服都被剥,不冻死也要成病,这须救他。”船家道