岩听得正打着自己的心事,忙转过头来,往后一看,却有两个已老学少、似文实俗的人。一个头戴二寸高的方巾,直贴着头皮;一个头戴五尺长的披片巾,直盖着眉毛和鼻子。都穿的是水田值裰。蒋青岩便住了脚,有意要向那两人问那女子的根底。那两人也便立住不动,看着蒋青岩拱手道 :“ 蒋先生像是看动了火了,何不娶她回去做个宠夫人?”蒋青岩道 :“学生与二位从未识荆,何以得知贱姓?”那两人道:“ 蒋司马的公子,何人不知!”蒋青岩道:“请问二位贵姓尊表?
  ”那戴方巾的道:“小弟贱姓脱,小字太虚。小弟二人正要到尊处奉拜,因贱名在雄身边,雄一时走散,不意倒先与先生相遇于此。”蒋青岩道 :“既恭神交,何须用柬?便同小弟到小 寓一谈,休何?”脱太虚闻言,看着邦子玄道 :“久闻蒋先生 为人四海,果然名不虚传。我两人竟同到蒋先尊寓认认,也好时会常去领教。”邦子玄道 :“言之有理。”二人竟携了手, 同蒋青岩到寓中。
  蒋青岩与他二人施礼,宾主三人坐下。蒋青岩问道 :“适 才同见的那女子,果然有几分姿色,听得二位背后的说话,像是晓得她的根底,不知肯见教否?”脱太虚道 :“那女子是敝 府第一人。她父亲姓马,与小弟们相知,也是个妙人,琴棋书画皆能,止生这一女儿。见此女人品出色,资性聪明,便把自己所能的事都教与她。这马朋友不幸,去春故了。此女与寡母相依度日,尚未许人。”蒋青岩道 :“可知她要嫁何等之人?” 邦子玄道 :“那样聪明绝色的女子,自然要嫁个风流儒雅的男 人。只她母亲是母亲,却有些可笑,也不管做大做小,是村是俗,她只要五百两银子,一边兑银,一边上轿。所以,一时没得这样大老官。”蒋青岩闻言,心中暗喜,便向脱、邦两人道:
  “她若果肯与人做小时,学生此来,特为此事。敢求二位作伐, 倘得成就,自当重谢。”脱、邦二人道 :“此事不难。那女子 若见了先生这样风流人品,料应欢喜,只是五百两银子却少不得她的。”蒋青岩道 :“她若允时,便依她的数目也使得。” 脱、邦二人道 :“既然如此,小弟二人即刻就去与她讲,明早 便有回音。”蒋青岩答道 :“如此极感盛情,千万明早与学生 一信。”脱、邦二人齐声应诺,告别而去。
  蒋青岩坐在寓中,想道 :“这两人像是这苏州的老白相, 单替人管这些闲事的,料非无影之谈。且那女子虽不及柔玉小姐,却也看得过了。若得成就,也不负我这番奔走。”当日不题。
  次日饭后,果然脱太虚、邦子玄二人吃得醉醺醺的来了。
  蒋青岩忙接住问道 :“那事可有些妥局么?”脱、邦二人道: “恭喜、恭喜!一说便妥了。明日便可行事。蒋先生可将五百 之数备办停当,银色要高,小弟二人明早午刻同在三塘左首浪船上奉候,先生带了银子,一齐到马家成事,如何?”蒋青岩闻言甚喜,吩咐院子去买酒肴,留他二人饮酒。他二人也不推辞,豪食痛饮一回,方才起身。
  蒋青岩关上房门,去查点身边银子,共存七百五十两,当下,将两个皮拜盒盛了五百两,又将一个红封封了二十两,打点停当。次日饭后,叫了一艘小船,并伴云和院子各捧了一个拜盒,一同上船,到三塘上来找那脱太虚的浪船,正找间,只见脱太虚他已站在一只船头上相迎。蒋青岩同进舱内,那舱内满满坐了一二十人,脱太虚遂叫蒋家院子和伴云将拜盒安在旁边一张桌上。那些人个个恭恭敬敬到来向蒋青岩见礼,每人作下揖,口中便有许多久仰、渴慕,说个不了。刚刚这个作完了,那个又上,弄得蒋青岩抬不起头来,作了二十多个揖,足足有两个多时辰,然后安坐。只听得院子与伴云也在前舱同几个小厮谦逊唱诺哩!蒋青岩正要开口,那脱太虚便说道 :“昨约先 生今日来成事,不料那女子又有母舅在内作噪,不肯将甥女远嫁。正要来奉复,恰好先生到了。”蒋青岩道 :“她母舅既然 不肯,学生也不好勉强她。”邦子玄道 :“正是。先生且将白 物带回,待小弟们再去问她,若得她母舅肯了,即来报命。”
  蒋青岩闻言,仍旧叫院子和伴去捧了拜盒,怏怏而归。
  过了两三日,不见一个回信。蒋青岩也只道是那女子的母舅不肯,也便丢下了。又过了两日,一起媒婆来说有个女子,要请蒋青岩去看。蒋青岩留众媒婆吃茶。众媒婆问道 :“连日 可曾相看几家么?”蒋青岩即便将前日脱太虚、邦子玄说那马家女子的一件事与众媒婆说了。众媒婆惊道 :“相公,你遇了 骗子了!我们这城内哪有甚马家女子?那脱太虚和邦子玄是两个大骗子的绰号。这两个单在城外伙同地棍拐骗来往的公子客商,他的骗法鬼神莫测。本地方官要拿他之时,他不是一溜,便是用钱买嘱。因此,再不得除害。蒋相公,你可曾有银子落他的手、过他的眼么?”蒋青岩听了这篇话,心中大惊,说道:
  “原来他两人是骗子。我倒不曾留心,幸得我前日的五百两银 子,只拿到他说话的船上放了一会,还不曾过他的手。”众媒婆道 :“不好了,中他的计了!相公,你回来可曾打开银子看 看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