面道:“姐姐,我要请教你一句话儿,咱们太太敢有个姑娘在外面?”伶儿道:“谁说的?”偶儿道:
  “本来我也不知道,前儿我听我弟弟瑞儿讲,说这位姑娘小名 叫做什么吴美儿。说和太太是多年不见面的了,想进府里来望望,又嫌不好造次。想着太太出府去的时候,到他那里转转去呢。我说太太也没这些心思,所以没敢回上去。”伶儿道:“这个便回回也不值什么。”偶儿因便不语,替他扎好根,把那一绺腻发,从稍子起,一套一套的卷在手上,一气儿套上根子去,用支簪儿别了,便随手向四围掀了一转,因对绛桃道:“怎么我便一梳就梳好呢?”绛桃不敢多说,见偶儿已走去,向妆台侧首坐下,便自上来替伶儿簪戴首饰。
  伶儿把手炉递给偶儿烘了,自己拿帕子拍一拍衣兜,便把帕子缩在袖里,因向偶儿道:“你瞧瞧去,太太醒了没有?回来不要老太太那里请安的人齐了,独太太不到。”偶儿道:“早呢,怕什么!”伶儿道:“那么你试到老太太那里张张,瞧去看是时候了不是?”偶儿点首,略勾留了一会,便仍捧着手炉子出来。竟穿过软尘楼后楼,向穿楼里扶梯下来,便是红芸院后轩的左首。顺便到前院来给大小姐和二小姐请安,却都尚睡未起。
  刚待转身,见一个小丫头从后面跟将出来,把自己的衣服一扯。偶儿回头,看是二小姐身边文杏,因道:“做什么?”
  文杏却含着一眶眼泪,一声儿不语,只扯着他走。偶儿不懂,只得依着他扯去。直到澄碧轩旁边花墙夹道,才站住,回身向偶儿道:“姐姐,你想可有这样的事?把我们小姐委曲到这样一个地步!”偶儿骇异道:“谁敢委屈了你小姐来?你告诉我,我给你告诉老爷去。”文杏道:“原是老爷委曲了他,还告诉谁去呢!”偶儿笑道:“这就没得说了。到底为什么事,老爷便会委曲了他?你讲我听。”文杏道:“你想瞧,老爷便有了这五位小姐和三位少爷,那一位小姐和少爷不是老爷亲养的?
  怎么便也要分出个高低来?大小姐许给了陈家,是好好的门第;三小姐许给了上海郁家,也是个有名望的;四小姐许给了顾家,也是清高的宅第;五小姐是小呢,不讲他。论理大小姐许给了,就论该咱们小姐了。偏又把两个好人家去跳档儿许给了那两位小姐。如今却把个当铺子里的小郎儿来给咱们定了亲事。姐姐你瞧,咱们这么样一个人家,这么样一个小姐,怎么有出这样一个猥灶猫的二姑爷来呢?”说着竟自哭了。
  偶儿也觉奇怪,因道:“这是几时的话?你可不要听差了呢!”文杏道:“那里会听差来!你们一径子蹲在楼上,自然不知道。便是前儿,红也缠了,因那小郎儿家穷,绷不起场面,所以就悄悄的过了礼,不举动。原是那当里的朝奉王六先生做了大宾呢。”偶儿道:“那么可也古怪,想来这小郎儿总有一着好处在呢,不然老爷那里肯?”文杏道:“有什么好处呢?
  听人说,老爷不过见他会吃。因前儿同桌,见他一下子搬下了五六大碗干饭,老爷便爱上了他,竟一口子把个咱们小姐许了。
  这可不是那里来的冤枉呢!”说着又咽泣不已。
  偶儿也没得什么说了,半晌道:“好罢,事情已是木已成舟的了,便你哭死也不中用。倒是你好好的慰慰二小姐,把些故事讲给他听,和那王三小姐把彩球儿抛着了化子身上,后来这化子竟会做了皇帝。可知一个人总不是一眼望得到底的。明儿那小郎儿中了状元,那时你小姐可不快心呢!你去,回来我来讲给他听,教他不要把自己身子懊恼坏了。”文杏点首道:
  “小姐自昨儿和前儿,都整整的哭了一夜。看照这样,可不要 哭死了!当真你来劝劝他才是。”偶儿点首,便自丢下文杏,竟回向红芸院的夹道里出来,到老太太住的正院里来。
  进门见照厅上还没甚人,两面抄手游廊上挂着许多的鸟笼,都有鸟儿在那里加食添水。阶下两三个婆子,在那里扫雪。向正院里面一望,兀自垂着帘子,里外面统静的鸦雀无声,知道尚不是请安时候。
  原来胡府规矩,每日早晨,合府大小男妇都要到老太太这里来请安的。大约总在九十点钟时候,老太太起来,梳洗将毕,合府自雪岩一辈起,以至下一辈孙男孙女,俱络绎到齐,先在两廊下静候。各人都有丫头挟带着皮马椅褥。诸姨先到正楼及百狮楼、梦香楼请安,下楼顺向各房问好,至此一同会集。一律坐用绣褥交椅。下一辈便是红皮交椅,比雪岩坐的略低下五六寸光景。等老太太梳洗毕,坐出正院中炕,便有八个大丫头八字儿排立两旁。另有六个大丫头出来,一齐打起正中的三幅帘子。却准上面双龙捧日的那座大自鸣钟打了十一下,于是两廊下候着一班儿辈,都鹭序鸳班的上去,分两排请安毕,八字分开站住。各人带的交椅,都就一字斩齐的铺排下了。总是老太太开口问些雪岩外面的事务,又问些螺蛳的家务事情,以下如苏州,兰、闽等诸姨,是一无话分的。
  这是什么缘故?因胡府一家内外家政事务,全是螺蛳一人一手,掌理得井井有条,所以请安的时候,总是他有话问些。
  你说这合府里的人敢不要趋奉着他?便是他房里的丫头出来,也是不同。所