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毛四出风的粉红平金花的袄裤,都不着裙子。
  原来胡雪岩有一个脾气,他生平最厌恶的是裙子。他说一个女人穿了裙子。便像了半截美人了。所以除他老太太之外,自太太起,以至丫头婆子,都是不穿裙子的。到现在杭州女人 多不着裙子,还是他开的风气呢。再加这几位姨太太的莲钩,都是缠得穷工绝技的,缠得小而又小,但用裤脚笼着,露出-点水红菱似的鞋尖儿,果是令人魂销。
  以先的服式,原是各房从早晨去老太太院子里请安的时候,预先着丫头们去各房约齐。螺蛳爱穿什么颜色的衣服,戴什么花样钗环,大家便都跟着他穿戴。
  如今有了德律风,但见螺蛳穿戴起了什么,便有丫头打话向各房通知。所以今日十几位姨娘都穿了一样颜色的袄裤,头上都戴枝累金丝的衔珠风钗。每人带四个丫头,一个捧着锦绣的坐褥,一个捧着白银的脚炉,一个掌着羊角风灯,都有红字着楼名,一个提着镂金烟袋,一串儿走来。灯光下只见珠翠腾辉,锦绣耀目,一个个部生得粉装玉琢,黛绿脂红.也分不出谁好谁歹。
  雪岩见诸姨俱已到齐,因太太未到,俱不敢入席。不得已再用德律风打话过去。回电转来,却竟因有小恙,已自睡了。
  雪岩知道他意思,恐怕有他在座,使诸姨不便畅乐的缘故,也就由他去了。那诸位姨太太见说太太有恙,便要前去问安。经雪岩阻止了,便各派一个丫头前去问安。这里便自安排序次,团团坐下。一时珍馐错杂,水陆俱陈,真个是花香人语,满室皆春。
  雪岩饮到半醺,也就情不自禁。或与这个凭肩,或与那个调笑。螺蛳略稳重了些,雪岩便拂然不悦道:“今儿太太不来。
  大家该潇洒些,怎么你倒装起太太的形景来?”这一句话讲出.
  大家便众眼成城的看他脸色。螺蛳本不是自己要装体面,被雪岩这么一讲,不禁满脸通红起来。待分白一句,却又恐反恼了雪岩;待不说,又觉委曲。生怕合席因了自己不欢,便忍着气推醉起来,一语不发的竟自回梦香楼去了。雪岩待喊人去追回来问他,经戴、朱、倪三姨劝住,雪岩方才罢了。丫头们忙送上酒来,诸姨都引逗着雪岩猜枚,才把螺蛳的气忘了,依旧欢饮。
  直至自鸣钟打了十下,雪岩方始尽欢而起。诸姨也便一齐站起,一个个都望他同回房去。不道雪岩已自沉醉,却随手靠在偶儿肩上,教他扶着。各姨知道是仍回梦香楼住去的,便和应试的举子见榜上没名的一般,一个个把头垂下,没了兴采。
  偶儿扶着雪岩,便早有梦香楼的丫头,打起红绸软宕提灯,在前引导。各姨便落后随行,各自归楼睡去。
  却说雪岩扶醉走到梦香楼来。才进门,便闻见一股浓香参(渗)入鼻管,把酒醒了一半。入门,见满楼灯火齐明,暖腾 腾地打着熏炉。房门口早自两个贴身的丫头可儿、伶儿,把软帘卷得高高的伺候着。偶儿扶到房门口,便换了伶儿扶入房内。
  雪岩打眼向地下一望,见螺蛳不在,上面大床上却垂下了红帐。
  旁边矮凳上摆着一对大红平金缎的小鞋儿,并那猿俐狲的膝裤等件。衣架上搭着刚才那件平金粉红缎的袄儿。心里便知道是早经睡了,因便叫丫头们替自己宽了大衣。可儿忙送上一盏参汤,雪岩饮了,便自进床去睡。
  伶儿便自熄了各处挂灯,回房睡下。不多刻,天己明了。
  再朦胧一会,已是满窗日影。听备衖里的各房丫头来未去去的脚步声,真个和走马一般,便自起来。早有三等丫头听见,替他送脸汤水进来。伶儿披了衣服,站在地上,觉得窗缝里钻进来的风尖冷异常,因向玻璃窗外一望。原来那满窗刷亮的,却不是日影,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落下的大雪。望下去,只见高高下下的飞檐画甍,都变做粉装玉琢的了。看了一会,心里觉得开爽了许多,因便向靠窗梳妆台上坐下。小丫头进来,替他打散绾发,梳洗起来。
  却好门帘动处,偶儿进来。伶儿看他已是梳洗过了,粉团儿似的一张脸,却被风吹冻的红春春。脑后拖着一条红线扎根的大辫,添着一挂大红散线的辫须。头上戴一顶白绣团鹤翻檐小帽,额上缀一颗钻花,脑后缀着一块羊脂玉压须,压着一穗大红散线帽须。身上穿着一件大红花绣小袖袄儿,罩一件元色四出风大毛背心。下面大红花绣裤儿,笼着一双宝蓝平金的纤鞋,却真小的可爱。手里捧着一个银丝竹节手炉儿,含着笑叫冷进来。
  怜儿打量了一眼道:“大早起来,哪里吹了风来?”偶儿摇摇首道:“没下楼去呢。”伶儿因问太太起来了没有?偶儿又摇首道:“睡着呢,没有声息。”一面说,一面便站立伶儿背后,看小丫头绛桃替他梳头。那绛桃却因头发是冷的,手里握着,早把指尖儿都冻僵,待挽那头时,便再挽不好。见偶儿站在旁边,更自乱了手脚。偶儿看不过,把手炉儿向桌上一放道:“走开,不中用的蠢才!”绛桃只得把头发递给他手里,站开一步。偶儿把头发重新打散,用梳子通了两下,便用油拓子润做一绺,随手拈根扎根子扎起根来。带眼见伶儿正把自己放下的那个手炉子捧来摆在膝上,却把一双纤手在炉盖上翻来覆去的烘。
  偶儿一面扎着,一