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说出前日吹笙的事来,便正色问道:“笑什么?”湘云会意,说道:“我笑这位探花公忙的很,又要卷虾须帘,又要卷水晶帘,炷上香又去吹笙,未免太辛苦了!”探春说:“你这个人也太爱吹毛求疵了,没看见是录旧作吗?并不是一个题目。”湘云说:“是了,以后再不敢笑了!”
  正然说笑,贾琏进来说:“请过去罢!老爷今日下朝早,带着珍大哥到园子去,叫请快些过去,趁着好天气。”大家起身往大观园来,就在楼上看,爷们在山子上坐了。相离有一箭多地,挡着围幕,只听里面奏着细乐。不一时,撤去围幕。东边是一座绢帛作的山峰,上头立着只彩凤。西边也是绢帛作的一座白石赤栏的瑶台,上面站着福禄寿三星,都有人高。向那只彩凤指点,那只凤便长鸣一声,起在空中盘旋飞舞,映着日光十分绚烂。舞了有一个时辰,仍旧落在山上。这边三星似乎足下生云,恍恍惚惚离了瑶台。又把围幕挡住。及至撤去围幕,仍是一片空地。李婶娘说:“玩艺儿也看过,不见有飞起这么高的,还会叫唤。”众人都夸新鲜。只见贾琏上楼来,向王夫人回道:“老爷说这彩凤三星实在有趣,送礼的多赏他几两银。”王夫人说:“赏他四两!”又问:“抬夫几个?”贾琏说:“八个抬夫,两个跟挑儿的,连何其能父子共是十二个人。”王夫人说:“既是他父子两个,每人四两,抬夫共四十吊钱。”薛姨妈说:“家里的,作什么这么重赏?”贾琏笑道:“难为他们。”又请示王夫人:“收在那里?”王夫人说:“你看着罢。”贾琏说:“只好收在后楼底下,有人借再拿。”李婶娘笑道:“谁家有这么大院子?”宝琴说:“横竖我们家没地方!”王夫人说:“甄府上院子虽大,树多。三姑奶奶家地方大,倒可以飞的起来。”贾琏自去传事。探春笑向湘云道:“小楼人寂,今日这大楼可太热闹了。”
  贾兰说:“我的扇子也是他送的,姑姑看见没有?”二人齐说:“没有,你取去。”贾兰忙忙下楼,不一刻取来。探春接来一看,也是檀香股、绢面,小楷写的“拟闺词”七律四首。
  探春念道:
  东风影里罢梳头,窗外呢喃听不休。
  藻井待栖双玉剪,筠帘初上小银钩。
  疑将软语商量定,似有柔情宛转留。
  衔得新泥重补葺,余香犹记旧妆楼。
  卷帘待燕
  初晴小雨柳纤纤,晓起临妆暖气添。
  欲效远山眉淡扫,喜簪嫩蕊手轻拈。
  鸦环翠腻云三绕,鸾镜先涵月一奁。
  甲煎浓薰频顾影,为留香久自垂帘。
  对镜簪花
  罗衣初换旧轻绡,一瓣心香手自烧。
  不解离愁栽豆蔻,为听骤雨种芭蕉。
  银钩字细书清楚,红烛风微影动摇。
  赋到秋声人意懒,已凉天气乍长宵。
  剪灯听雨
  手倦停针夏日长,绿阴深护小横塘。
  参差荇藻朱鱼荫,曲折栏干翠盖张。
  倒映靓妆花妒色,慢沉香饵水摇光。
  借他短钩消炎暑,受用临池六月凉。
  倚栏垂钓
  探春念完,问贾兰:“你号晋亭,我还不知道呢。”贾兰说:“新近人送的。”
  湘云说:“不许笑,我可又要说话了。”探春说:“有话请说。”湘云说:“我想古今一样,古人有‘金粟如来是后身’,今人就有‘卷帘大使是前身’。”说的都笑起来。宝琴脸一红说:“云姐姐今日也不知是怎么了?”探春说:“珍大嫂子说:‘凤姐姐死了,坏鬼附上大嫂子。’那倒不然,他倒像有个鬼附上了。”众人都知说的是黛玉。香菱笑道:“我们这两位先生是一处学的。”说的又都笑起来。见尤氏走过来说:“不用笑了,太太叫把点心摆在缀锦楼兰哥屋里去。”李纨听见,忙带了曾文淑先去伺候。众人都到缀锦楼去用点心不提。
  且说贾相国看了那三星彩凤,十分欢喜。便对贾珍说:“自从上次看龙舟,总没园子里来”贾珍说:“今日天气好,叔叔可以随便看看,叫他们拿个小马扎随着。”贾相国说:“有这褥子就好。”于是叔侄、父子一路说着话,四德儿背着马褥子跟在后边走。到滴翠亭,见几个孩子扑蝴蝶。看见老爷,贾芝、贾苓都过来请安,垂手侍立,那一个也过来请安。贾相见三个人一样打扮,就问宝玉:“这是谁家孩子?”宝玉说:“史大妹妹跟前的妞儿。”相国说:“我看着不像男孩子,很秀气又不认生。初次见,怎么好呢?”说着回手向腰里摘下个荷包,拴着个白玉麒麟,连这荷包亲自给妞儿挂上。他竟知道又请个安,谢谢。把个相国乐的了不得,问宝玉:“他们姓什么?作亲的时候正是老太太病重,我记得是个复姓。”宝玉说:“生司马。”说着话,又往别处逛去,似乎有点腿酸,便从省亲别墅中一路出去不提。
  且说王夫人等在缀锦楼用了点心,连着就摆晚饭。王夫人问李纨、平儿:“我才在楼上见西南上开着一片红花,是那个座落?”李纨说:“是怡红院的海棠!”王夫人向平儿说道:“明日你叫人拾掇拾掇,我作东,请二位亲家太太、老少姑奶奶看海棠。”尤氏问巧姐:“你还住几天?我要接你过去逛逛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