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妓家,一时不带。寓房我今退还,这些桌椅碗锅之类,我已用他不着,主人可收用了罢。”将手一拱,竟自走出了门,望南而行。心中戚戚,口内啾啾,一路上自嗟自叹,自怨自悔,不知不觉,已走到了瓜州地方。肚中饥饿,心中想道:“我小江日日弦歌,宵宵欢宴,见那鱼肉都是腌月赞的,如今要一碗饭吃就不能彀了!”望见木场边闹热,就踱到木场边,见许多掮木的人,一瓶酒,一钵肉,一箩饭,在那里吃,想道:“不如入了此行,也强似叫化。”见内中一人,系盐行相熟的,候他吃完了饭,扯过一边,与他商议。那人吃惊道:“江大爷是有体面的财主,岂有此理?莫非取笑?”干城道:“是真的,我只为嫖了小娘,浪去了二三百,又被恶仆江升盗去了三百两,弄得精光,叫化不得了。”
  
  那人道:“哦,原来如此。江兄果肯掮木,这个容易。你可吃饭不曾?”干城摇摇头。那人道:“可就在此吃些便饭,同我们掮木便是。”干城就脱去了寡纱衣,除去了时兴帽,竟入此一行中。
  
  后来干城有时看见冯人便,见他华丽阔绰,自己羞惭,不敢抬头。冯人便也不时看见干城,只为这三百银子,贼胆心虚,不敢扳说。光阴迅速,不觉掮了一年的木头。你道好不苦呵!
  
  一双脚,不论冰霜常是赤;
  两个肩,那拘日月不曾停。
  截腰衫子,破绽又破绽;
  短脚裤儿,补钉又补钉。
  举人进士的棋杆,时时有分;
  高堂广厦的梁栋,日日相亲。
  
  正是:
  
  昔日欢娱嫌夜短,今朝苦楚恨天长。
  
  且说瓜州有一木客,要接一位表子,因本地没有好的,对主人商议。主人道:“我有一敝朋,惯在此行,必须去问他便知。”竟到冯人便家中来问。人便道:“扬州骡子巷有一媚娟,姿容美丽,人物风流,兼会吹弹歌唱,好个人品。”主人即回身与木客说知,随即打发管家们去接媚娟。当日有客,次日接了而来。
  
  冯人便得知媚娟接到,穿了阔服,走去望望。媚娟道:“冯相公,为何久不到妾家枉顾枉顾?”人便道:“为俗事羁绊,久失亲依。”媚娟道:“江郎自从上年相别,不知音耗,未卜近日在那处存身。冯相公可曾相会么?”人便道:“此人只为姐姐,如今落泊之极。虽然有时看见,只因他自己羞惭,远远避去了,故此不能相叙。”媚娟道:“为何?”人便道:“如今在木场上掮了一年木了。”媚娟叹道:“咳!这也可怜!”又沉吟了一刻,道:“千乞冯相公,可邀他来见我一面,我有话要与他说。”人便道:“既如此,我着小价去通知他。”
  
  人便别归,即叫管家吩咐:“到木场上去,寻那掮木的江干城,寻着时,说扬州媚娟在木客寓中,要见一面。可引他同去。”冯管家应了去寻,果然寻着,引去见媚娟。
  
  媚娟见干城面皮红黑,手足粗蛮,穿一身破落衣裳,十分怜悯,说道:“江郎为何再不到我家来一会?”干城道:“昔年有银之时,多住了一日,桂妈便有许多激聒,如今如此叫化形景,若走来时,莫说讨贱□,也要笑杀了人。”媚娟道:“这也是。但是你如今这般苦楚,无非为我。你可也恨着我么?”干城笑一笑道:“我小江能得与娘子这样风流标致的人品欢娱了半载,死也甘心。恨只恨江升盗我三百银子而去,日夜切齿。”媚娟道:“往事休言了。你明日可措办些衣服,到我家来一会,我另有话说。”说完,手中将五两银子,密付与干城袖中。干城接了银子,恭身谢谢而别。
  
  过了两日,打听得媚娟回扬,随即也到扬州。去典铺中买了两件半新不旧的时服,穿着停当,依旧妆些浪子的态儿,摇摆到媚娟家来。那桂妈鸨儿看见是旧时的江姐夫,毕竟良心发现,也觉欢喜。可幸此时还未有客,媚娟就接住了江郎,待茶待酒,是不消说得了。
  
  当夜,干城是苦中作乐,虽云雨之间,也觉老成,不比当年狂荡了。睡了一夜,听见鸡鸣,便轻轻叫醒了媚娟,问道:“蒙姐姐教我来此,欢会之外,更有何言?”媚娟道:“江郎为我而贫,若在掮木行中,有何下稍结果!我今赠你五十金,可去做些生意。以后须要老成质实,不可再入烟花。明年此时,不拘趁钱折本,必须要再来会我,不可忘怀。”干城道:“只恐娘子见弃,所以不敢相亲。若依我小生之情,虽会而再会,亦不嫌多,岂至忘怀!但蒙娘子厚赐,当努力苦门争以报之,决不敢有负也。”两人仍复欢娱一场,浓睡一觉,不觉日上栏杆。媚娟将五十两银子悄悄付与江郎。干城小心囊束在腰,辞别娟娘出门。
  
  一路计较生意,心中不定。到课店中起一课儿,还是依旧贩盐好,还是严州买漆好。那先生卜得买漆的课,利微稳当;做盐的课,成败不一,还有凶险。干城听了,一竟到严州买了漆,到杭州来卖。
  
  来来往往,做了一年,有一百五十两在身。此时已将近媚娟订约之期,记念在心,要到扬州相会媚娟。毕竟路由杭州北关写船,干城写