知县,录出所题诗句。知县写诗已毕,后题姑苏王从古五字。因知县留名,叶训导后边也写乐清叶林春漫录七字。两人既已留名,王教授也写个汴梁王从事书,只是诗柄上增:“春日邀王令公、叶广文同游烂柯山看梅,限韵得妻字。”书罢,递与王知县。知县反覆再看,猛然想起,就将云母笺一卷,藏入袖里。说道:“等学生仔细玩味一番,容日奉到。”是日天色已晚,各自回衙。
  王从古故意将这诗笺,就放在案头。乔氏一日走入书房,见了这卷云母笺,就展开观看,看到后边这诗,认得笔迹是丈夫的,又写着汴梁王从事。”这不是我丈夫是谁,难道汴梁城有两个王从事不成?”又想道:“我丈夫出身贡士,今已五年,就做衢州教授,也不甚差。难道一缘一会,真正是他在此做官?”又想道:“他既做官,也应该重娶了。今看诗中情况,又怨又苦,还不像有家小。假若他还不曾娶了家小,我却已嫁了王知县,可不羞死?总然后来有相见日子,我有甚颜面见他。”心里想,口里恨,手里将胸乱捶。恰好王从古早堂退衙,走入书房,见乔氏那番光景,问道:“为甚如此模样?”乔氏道:“我见王教授姓名,与我前夫相同,又是汴梁人,故此烦恼。”王从古情知事有七八分,反说道:“你莫认差了,王教授说,祖籍汴梁,其实三代住在润州。”乔氏道:“这笔迹是我前夫的,那个假得。”王从古道:“这是他书手代写的,休认错了。”乔氏道:“他是教授,倒有书手代写。你是一县之主,难道反没个书手,却又是自家亲笔?”王从古见他说话来得快捷,又答道:“这又有个缘故的,那王教授右手害疮,写不得字,故此教书手代写。我手上又不害疮,何妨自家动笔。”乔氏见说,没了主意,半疑半信。王从古外面如此谈话,心上却见他一念不忘前夫,倒有十分敬爱。又说道:“事且从容,我再与你寻访。”
  又过了几日,县治后堂工字厅两边庭中,千叶桃花盛开,一边红,一边白,十分烂熳。王从古要请王教授叶训导玩赏桃花,先差人投下请帖,分付厨下,整治肴馔。对乔氏道:“今日请王教授,他是斯文清越的人,酒馔须是精洁些。”乔氏听说请王教授,反觉愕然,忙应道:“不知可用团鱼?”王从古道:“你平日不煮团鱼,今日少了这一味也罢。”乔氏道:“恐怕王教授或者喜吃团鱼,故此相问。”王从古笑道:“这也但凭你罢了。”原来王从古,旧有肠风下血之病,到西安又患了痔疮,曾请官医调治,官医又写一海上丹方,云团鱼滋阴降火凉血,每日烹调下饭,将其元煮白汁薰洗,无不神效。王从古自得此方,日常着买办差役,买团鱼进衙。乔氏本为王从事食团鱼,见了团鱼,就思想前夫。又向在赵成家,得此一梦,所以不吃团鱼,也不去烹调。今番听说请王教授,因前日诗笺姓名字迹,疑怀未释,故欲整治此味,探其是否。王从古冷眼旁观,先已窥破他的底蕴,故意把话来挑引。此乃各人心事,是说不出的话。
  当下王从古正与乔氏说长话短,外边传梆道:“学里两位师爷都已请到。”王从古即出衙迎接,引入后堂。茶罢清谈,又分咏红白二种桃花诗,即好诗也做完,酒席已备。那日是知县做主人,少不得王教授是坐第一位,叶训导是第二位。席间宾主款洽,杯觥交错。大抵官府宴饮,不掷骰,不猜拳,只是行令。这三位官人,因是莫逆相知,行令猜拳,放怀大酌。王教授也甚快活,并不比烂柯山赏梅花的光景。正当欢乐之际,门子供上一品肴馔,不是别味,却是一品好团鱼。各请举筷,王知县一连数口,便道:“今日团鱼,为何异常有味?”那叶训导自来戒食团鱼,教门子送到知县席上。惟王教授一风供上团鱼,忽然不乐,再一眼看觑,又有惊疑之色。及举筷细细一拨,俯首沉吟,去了神去。两只牙筷,在碗中拨上拨下,看一看,想一想,汪汪的两行珠泪,掉下来了。比适才猜拳行令光景,大不相同。王知县看了,情知有故,便道:“一人向隅,满坐不乐。王老先生每次悲哭败兴,大杀风景,收了筵席罢。”叶训导听见此语,早已起身,打恭作谢。王教授也要告辞,王知县道:“叶老先生请回衙,王老先生暂留,还有说话。”
  遂送叶训导出堂,上轿去后,复身转来,屏退左右,两人接席而坐。王知县低声问王教授道:“老先生适才不吃团鱼,反增凄惨,此是何故,小弟当为老先生解闷。”王教授道:“晚生一向抱此心事,只因言之污耳,所以不敢告诉。晚生原配荆妻乔氏平生善治烹团鱼,先把团鱼裙子括去黑皮,切脔亦必方正。今见贵衙中,整治此品,与先妻一般,触景感怀,所以堕泪。”王知县道:“原来尊阃早以去世,小弟久失动问。”王教授道:“何曾是死别,却是生离。”王知县道:“为甚乃至于此?”王教授乃将临安就居一段情繇,说了一遍。王知县听了此话,即令开了私宅门,请王教授进去,便教乔氏出房相认。乔氏一见了王从事,王从事一见了妻子,彼此并无一言,惟有相抱大哭。连王知县也凄惨垂泪,直待两人哭罢,方对王教授道:“我与老先生同在地方做官,就把尊阃送到贵衙,体面不好。小弟以同官妻为妾,其过大矣,然实陷不知。今幸未有儿女,甚为干净,小弟如今宦情已淡