心想:你钉我的梢,我不捉弄你一会,你也不知道我的厉害!心中打定了主意。卖票的人到跟前,黄文汉拿出一块钱来,买了一本二十回的回数券,也不对卖票的说出目的地。车行到春日町,黄文汉跳下来,偷眼看那暗探也在人丛中挤了下来。恰好有往三田的车来了,黄文汉且不上去,等到车已开行了,黄文汉穿的是皮靴,行走便利,追着电车飞跑跑了几丈远,一手扯住车柱飞身上去了。回头看暗探,拖着一双木屐,的达的达拼命的追来。黄文汉看他跑得张开口,面皮变色,和服本来大,跑的时候被风鼓着,更和一个气泡似的,笑得肚子痛。

  车到一歧坂停了,暗探见车停了,更跑得急,才赶上,几乎车又开了。暗探上车,气喘气促的,死盯了黄文汉一眼,黄文汉只作没看见。车行一个停车场,到了水道桥,黄文汉又跳下来。

  暗探才擦干了额头上的汗,气还没有吐匀,只得也跟着下车。

  黄文汉换了往赤阪见附的车,暗探见黄文汉上车,生怕车开了,把上下车的人左右分开,拼命往车上挤。黄文汉见他已挤上来了,便走到运转手旁边站着,车在饭田町停的时候,并不下车,车已开了,却飞身跳下来。跳下车就跑回饭田町停车场,有开往本乡电车的走过,又飞身上去。掉转脸看那暗探正从人丛中挤出来,那只脑袋瓜皮拨浪鼓似的,只管两旁摇动,一双小眼睛圆鼓鼓的四下里寻看。一眼见黄文汉已跳上了开行的电车,捏了捏拳头,咬牙切齿的又追。拖着双木屐如何能与电车竞走?追了十几丈,实在太差远了,便放松了脚步,想不追了。

  黄文汉却不肯放手,见暗探不追来,便撕了一张回数券给运转手,自己下车。暗探看得明白,鼓了鼓勇,又追上来。黄文汉只顾往前走,走到饭田町四丁目,举眼见横街上一根竹竿高挑着一块白布,上写一个斗大的“弓”字,心中暗喜道:原来此地还有一个射箭场,且进去射几箭,看这小鬼怎样。便头也不回,进了射箭场。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迎着。黄文汉卸下斗篷,女人接了挂在壁上,送了杯茶给黄文汉。黄文汉一面喝茶,一面笑向女人道:“我住在早稻田大冢那方面的日子多,这边不常来,竟不知道这里还有个这么大的射场。这里射多少间?”

  女人笑道:“我这里初学的人多,只有十二间。弓也没有重的,六分算头号了。”黄文汉点点头,放下茶杯,上了把六分的弓,戴了手套。偷眼向玻璃窗外望,不见有人,暗想他没跟来吗?

  再仔细向各处望了一会,只见转拐的地方,有一片和服的衣角露出来,被风吹得颤动。那衣角的花样,黄文汉一见就知道是那暗探的,心想:他既跟定了,日本人最有忍耐性,必不会走的。安心调弓理箭,慢慢的射起来。女人见黄文汉射得很好,从里面拿出一副好弓箭来,说道:“这副弓箭是个中国人寄存在这里的。这中国人常来这里射箭。前几日来说要回国去一趟,教我把弓箭收起来。先生的射法很好,用这副弓箭,一定还要合手。”黄文汉听了,即将手中的弓放下,接了女人的。退了弓套,看那弓有六分半厚,朱漆擦得透亮。弓头上两个金字,黄文汉见了,大吃一惊。那金字明明写着“大銮”,心想:哪有这么巧,看那箭也枝枝有大銮的名字,便问女人道:“这中国人姓什么?”女人指着壁上的名单道:“那第三个便是他的姓名。”黄文汉看了,一些儿不错,就是警察署印八千照片通电缉拿的刺客。黄文汉原只想和那暗探开开玩笑,若拿着这副弓箭射,他跑进来看见了,有了这样确实的证据,他可立时动手逮捕我到警察署去,真假虽不难水落石出,只是犯不着吃这眼前亏。想罢,仍将弓箭包好,递给女人道:“这副弓箭虽好,既是人家寄存在这里的,不可动他。我随意射着玩玩,不拘什么弓箭都使得。”女人不知黄文汉的意思,连说:“不要紧,这人已回国去了,只管使用不妨事。”黄文汉摇摇头,也不答话,拿起刚才用的弓箭射了几枝。心中因见了大銮的名字,有些不自在,十箭都没有射着。射箭不比打靶,打靶只要瞄得准,手不颤,没有不中的。射箭只要心略浮了些,或是气略粗了些,便一世也射不中。黄文汉见连射子几箭不着,知道是心理的关系,纵多射也是不中的,遂停了手。又向玻璃窗外望,可怜那衣角还兀自在那拐角上颤动。黄文汉拿了两角钱给女人,披了斗篷,出了射场,一直往拐角上走去。暗探听得靴子响,退了几步。黄文汉走向电车道,这回暗探更跟得紧了。黄文汉坐电车到骏河台,由骏河台换车,倒回御茶之水桥,在顺天堂病院前下车。暗探紧紧跟着,不放松一步。黄文汉进顺天堂,暗探也跟到门口。

  黄文汉走进梅子的病室,春子睡着了。圆子握着梅子的手,斜倚在床沿上和梅子说话,苏仲武坐在窗下苦着脸看《红楼梦》。黄文汉问梅子今日怎样?圆子答道:“昨夜咳嗽了一夜,到四点多钟才合眼。今早又吐了几口鲜血,迷迷糊糊的睡到此刻,才清醒了些儿。刚才喝了几口牛乳。”黄文汉看梅子的脸色,如白纸一般,连嘴唇都没有血色。从床头取出体温表看,今早比昨日又高了一度,已到三十八度了。黄文汉走近窗前问苏