了眼泪,偏着头思索什么似的。思索了一会,忽然向圆子磕了一个头,抽咽说道:“姐姐夫妇待我的好处,我死也不敢忘记。我没年纪,不懂事,担待我点。将来我们两个人倘得一丝好处,决不忘报答的。”圆子吃惊道:“妹妹说这话,我不敢当。”圆子说到这里,眼眶儿也红了,接着道:“我岂是忍心教我妹妹在我眼前低头的?你误会了我的用意,也不必说了,我们说些别的话,散散心罢。泪眼婆娑的,母亲见了怎讲?”说着,自己用汗巾揩了揩眼,替梅子也揩了。

  跑到厨房里,烧了两杯茶,端进房来,二人相对无言的共喝。

  一杯茶没喝完,春子和黄文汉回来了。圆子迎上去向春子笑道:“我今晚极想陪妈妈去看戏,偏巧妹妹又生起病来,害得我戏没看成,还要我伺候她,直到十一点才好些。我正在这里埋怨她,为什么迟不病早不病,偏在有戏看的时候会病起来?妈说妹妹怎生回我?她说我病我的,又没拖着你在家陪我,谁教你不去看戏的?妈你老人家听,我这样做好不讨好,值得么?”春子笑着进房道:“教我也难评判。帮着她说你吧,你又可以说我溺爱不明;帮着你说她吧,我实在说不出个道理来。确是你热心太过,披蓑衣救父,惹火上身。你不是这般待她,她如何敢在你跟前撒野?你说我这话公道不公道?我还怕你这样热心,越热越会热出不好的来。”说得黄文汉也大笑起来。圆子听春子的话中有刺似的,只笑了笑,也不回答。梅子刚听了圆子一大篇的话,此刻见了她母亲,心中很有些愧悔。

  年轻没经验的人,于此等时候,何能镇静得如没事人一样?当时仍是低着头,苦着脸,并不起身问春子看戏如何。春子只道她真是恶心,问圆子弄了什么给她吃没有?圆子说道:“她此刻已好多了,快收拾去睡。好生睡一觉,明早起来包管没事。”说着,便拉梅子到隔壁六叠席房里,替她铺好了被卧教她睡。

  梅子拖住圆子不放,咬着圆子的耳根说道:“我不知道怎么,此刻心中跳个不了,胸口真个痛了起来。好姐姐,你陪着我睡睡罢!我今晚和妈睡,我怕得很。我往日看了我妈的脸,不觉得怎么,此刻看了,不知道怎的那样怕人。”圆子急得轻轻的跺脚道:“你快不要是这样。这不是分明喊出来,教她知道吗?你还是装病,安心睡罢!出了乱子,有我和黄先生两个在这里。”才说完,春子进来了。圆子只作没看见,接着说道:“你越是病了,越是现出个完全的小孩子来。妈今天才到,你偏就病了。你看教妈将来怎好放心!好妹妹,你安心睡罢,不要开口做声了。”圆子一边说,一边扶着梅子睡下,盖好了被。回头见春子站在旁边,笑嘻嘻的望着,圆子忙道:“妹妹的病,我包管明早就好了。”春子谢道:“承夫人的厚爱,这般看承她,真是难得。心里作恶,只怕是受了点寒。小孩子玩心太重,欢喜在外面跑,今晚总是又出去跑了罢?”圆子听了,虽然吃惊,只是不敢露慌的样子,摇摇头道:“寒是受了寒,但不是因在外面跑受的。’妹妹每日除上课而外,并不出去。就是礼拜日,也要高兴,我同去她才去。东京的路她又不熟,并没有人家可走,同学照例往来的很少。今晚她若能出外,岂有不陪妈去看戏的?”春子笑道:“跑是我也知道她没地方跑。她今晚去洗澡没有?”圆子见春子的话问得跷蹊,不敢思索,更生她的疑心,仍摇摇头道:“并没去洗澡。妈以为一定是出外受的风寒吗?”春子道:“我是这般想。又见她换了袜子,因想她不出去,不会换袜子。”好个圆子,心头真灵活。听了春子的话,故意格格的笑了几声道:“妈你老人家哪里晓得,方才你老人家和他看戏去了,妹妹伏在席子上不舒服,我就拿了活计,坐在旁边做。妹妹忽然起来,说想吐。一边说,一边往厨房里走,不提防一脚踏了个茶盘,将茶壶茶碗都覆在脚上,一只袜子,打了个透湿。妹妹哎哟一声,倒把我吓了一跳,因此才把湿袜子换了。此刻外面廊檐底下,不是还挂了双袜子在那里吗?”

  春子听了,才点头道:“这就是了。”

  梅子在被卧里面听得说换袜子,只吓得浑身乱抖,心中一急,胸口更痛起来。后来虽听得圆子敷衍过去了,只是心想:这事终是不了。我家那么大的产业,又没有兄弟,多久就定议要招女婿,如何肯将我嫁给外国人?我既和他好了这么多日子,于今又受了胎,一旦教我离开他,以后的日月长得很,怎生过法!他们将我母亲骗来,要和我母亲硬说,这岂是做得到的事?总而言之,是我不好,错信了姐姐的话,把持不住,弄到今日受这般苦。更可怜他为我辛辛苦苦的,那么大热天,不在日光避暑,跑到东京来找着黄先生想方设计的。也不知花了多少钱,跑了多少路,和我同住这么久。也不知挨我多少骂,受我多少委屈。我身上的事,哪一件不是他亲手做的?我的衣服,哪早晚不是他和我脱、和我穿的?我要吃什么,他就立刻买来了。那一桩事不如我的意?教我不嫁他,如何舍得?梅子一个人在被卧里只管是这般想,想到伤心之处,禁不住痛哭起来。怕春子听见,又不敢出声,只将一口气咽在喉管里,慢慢的抽。春子另一床睡着,以为