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过这戒指是我父亲给我的,不可丢了。”王甫察点头接着,套在指上,匆匆作辞去了。苏仲武回房,自和梅子用早点不提。

  再说王甫察无端来向苏仲武借戒指做什么?我知道看官们的心理必以为胡女士欢喜苏仲武的这戒指,不得到手,特教王甫察来设计骗取的。其实不然,待我慢慢将王甫察的生活状况说出来,看官们自然知道。

  王甫察本来是个浪子,从小儿就淘气万分。他父亲三回五次将他驱逐出来,都是由他哥子求情,收了回去,替他娶了亲,生了个女儿。他终不能在家中安分,他哥子便为他钻了一名公费,在前清光绪三十三年八月,到日本东京来留学。大凡当浪子的人,其聪明脑力,较普通一般人必为活泼。如肯悉心读书,长进也必容易。光绪三十二三年之间,留学生虽也贤愚不等,然各人还存着是到日本留学的心,不敢十分偷懒,怕大家笑话。

  所以王甫察虽是生来的浪子性格,也不能不按捺着性子,跟着大家每日上课。聪明人只要不缺课,便不自习,试验起来,也不一定落第。那时考高等比此刻容易,王甫察在宏文中学校敷衍毕了业,没几个月,便考取了浅草的高等工业学校。这高等工业是官立的学校,功课比较宏文自是百般的认真。王甫察静极思动,哪耐烦去理会功课?上了课回来,将书包一撂,便寻欢觅乐去了。到第二日早起,望望功课表,将昨日的书包打开,换过两本教科书,勉强又到学校里去坐几点钟。有时通宵作乐的玩倦了,次日打不起精神,便懒得去。如此日积月累,到期考试验的时候,想将这一期的功课搬出来练习练习,无奈课本也有弄掉了的,口授的抄本,因时常缺课,也没抄得完全,又不曾借着同学的抄本誊写。科学这东西是不教难会的。一本教科书中间,一连有几个疑问不得解决,便不能理会下去。到不能理会的地方,初时还肯用脑筋思索思索,及至思索几回无效,脑筋也昏了,神思也倦了。又见了这一大叠的课本,先自存了个害怕的心思,心想:横竖记了这样忘了那样,徒自吃苦,倒不如索性不理,到那时去碰机会,问题容易的,随便答他几个,答得出是运气,答不出也只得由他落第。谁知运气真坏,出的问题十九是答不出的。心中只得恨那些出题目的教员,专会赶人家痛脚打。其实他并没有不痛的脚。考了几场,都是如此,不待说发出榜来,是落了第。预科落第,本很笑话。但王甫察因落了第,功课都得重新学过,有许多自恃以为理会得的,不必上课。上课的时间既少,和新班学生不甚见面,倒也不觉得笑话。哪晓得官立学校的功课不是真理会得的,终不能侥幸。

  王甫察虽零零星星的补习了一年,仍是不能及第,赌气懒得再学。恰好国内闹革命风潮,他乘机归国,充当志士。后来革命成功,他哥子当选为众议院的议员,顺便做了一次卖票的生意,提出五千块钱来,给王甫察去西洋留学。王甫察拿了这五千块钱,因为他会说日本话,跑到上海来,到在虹口的丰阳馆居住,等待开往欧洲的船只。在丰阳馆住着无聊,手中有钱,少不得征歌买舞。那时上海也有三十来个日本艺妓,淫卖妇、酌妇还不计其数。他一时玩得痛快,稍不留神,便将出西洋的事忘记了。因循下来,两个多月,五千块钱花得不存一个,还欠了一百多元的馆帐。正在无可奈何的时候,恰好江西经理员的缺出了。便托人钻了这条路数,由江西教育司付了一万元的留学费给他,教他带到东京颁发,他才得脱身到日本。这番历史,前回书中已略略的提过,现在是入他的正传,不能不重说一说。

  他当经理员时候的事实,已择其大者尤者,细细说过。于今且自九月十四那日,在中华第一楼遇了胡女士说起。

  那日王甫察和胡女士喝酒,都喝得有八分醉意,携手同出了中华第一楼,一边说话,信着步走。到东明馆门首,进去游行了一会,胡女士忍不住问道:“你住的地方能去么?”王甫察心想:若说能去,去了馆主女儿必然疑心,生出醋意来,更难到手,还是说不能去的好。便故意踌躇道:“有何去不得之理?不过我哥子还有许多新来的朋友,都住在那里。你我说话举动,很不便当。如你馆子里可去,同去你馆子里便了。”胡女士也踌躇道:“我那里也是人多。我到家只要一点钟,便坐了一屋的,夜间尤觉挤拥。我初来的时候,我若房中有客,还可教下女回来宾说不在家。后来亡命的来多了,十七八是不懂日本话的。他们都不管三七二十一,只要知道是我的房间,不待通报的直撞了进来,下女也拦阻不住。于今下女见惯了,也懒得拦阻,任他们自来自去,教我也没有法子。待向他们发作几句罢,又都是些老朋友,有交情的,碍着面子说不出口,只得由他们去闹。我横竖一天在外面找朋友玩耍,不到十二点以后也不归家。今早我还花了几十块钱,打发一班人到长崎去了。

  我那里也不好去,要去须在十二点钟以后。此刻还不到五点钟,跑回去,恰好会到一班赶晚饭的客。我住在那地方,一个月的客饭,总在一百个以上,你看可怕不可怕!”王甫察道:“我那里不便去,你那里也去不得,难道我们就闲走一会算了吗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