微微的笑笑儿道:“但凭伯婆主张。”
  伯婆说了这一席话,竟去回覆外甥允诺之说。伯升听了这个允信,喜欢得没有头脑,只是在那轩子里,似瞎子般团圞圞的旋。那王伯婆一心要把外甥配了韩氏,真是个亲上做亲,靠中有靠。故此也不等那老儿回来,竟自己做下主意,会亲茶饭打点得端端正正。对韩氏道:“事已圆美,娘子可一面收拾。”韩氏喜不自胜,忙到房内箱子里,寻出新鲜衣服,洁净鞋裙,搭配穿着。头上戴了时样首饰,对那镜子儿照着,左顾右盼。正是:
  冰作肌肤玉作骨,云想衣裳花想容。
  那伯婆也不唤傧相,一身兼做。先命伯升在堂前筵席边立着,又自去请出那韩氏来。那韩氏一心爱着伯升,要做他的妻子。也顾不得羞答答的面皮,竟自轻移莲步,走将出来和伯升交拜了天地、拜了神马。伯升请姨婆上坐,姨婆谦让不肯,朝侧立了,伯升和韩氏拜了四兴。伯升道:“姨婆在上,今日多蒙姨婆主张,韩氏大娘子已做了我的妻室。古人以寸丝为定,今外甥带得有碧玉绦环,送与娘子。”说罢双手递将过去。韩氏接了,沉吟半晌,在袖里解下个同心百结香囊儿来,递与伯升。伯升也收了。三人欢的的的,坐了筵席。
  各自把盏了一会,少顷撤了筵席。姨婆说道:“你两人既为夫妇,今夜合在一处歇,应应喜日。明日贤甥家去,遣花船鼓乐来迎接过门便了。”韩氏听了此语,佯做不睬。却被姨婆将一只手扯了伯升,一只手扯了韩氏,拉在一块,向卧房内只一推,便把门儿扣上,竟自去收拾理论去了。
  伯升和娘子在那房内,一个是十载的鳏夫,一个是七年的孀妇,如渴龙赴水,如饥马思槽。看官们,你道这两个又风风流流、伶伶俐俐说的都是贴心话儿,做的都是贴肉景儿,鸾颠凤倒,凤倒鸾颠,赏心乐事,月夜花天,教我这作词的也等闲描画不出。正欢娱夜短,不觉日已对窗。两人起来梳洗,同去参见姨婆。
  只见姨公老儿已回,进门来,姨婆疾快见了,就说伯升成亲一事。那老头儿古撇起来,怫然大怒,指着婆儿骂道:“你这老狗彘,做的是甚勾当!岂不惹外人谈论?我们是怎样人家,又未曾行媒合聘,况我主婚的男子又未在家,一时苟台,有愧终身!”又向伯升责道:“你这小官,读了几行书,也不想一想看,我又不在家,谁为主婚?夫妻人伦之始,如此苟合,你日后也作人不成了!快快不要声扬,即刻回去打点花船鼓乐来,迎接过门成亲才是。”
  那韩氏听得说,即忙叫伯升去道:“伯公这些话也是。官人可作速回去,来接我过门。”又附伯升的耳道:“你若是缺些费用,我身边银子没有,有些首饰在此,你可拿去变了使用。”伯升却是嫩相,道:“娘子,这些使用不须挂心,我就去,就去。”韩氏又扯住伯升的衣袖道:“你速去速来,千万不要耽搁。”不觉的眼痕儿上滴下几点泪来。正是:
  一般离别况,临去复踌躇。
  伯升即时辞了姨公、姨母,又到房中去别了娘子,一径的走到镇上。也不回家,就往书房,去见好友聂星子商议,要向他挪贷些银两。见了星子,即将前情细诉一遍。星子听了,兜底上心,便生下一计来:“吾兄此番,约费五十金,奈我此时乏用,只有府城内程典铺,是我至亲,我常向他挪贷的。即刻同吾兄买小舟至城,待我出名挪贷了,与吾兄使用。”伯升听了,欢喜不胜。口口声声道:“十五年相交,一旦用着。”
  却说聂星子,听伯升说了此事,心中大生忌嫉:这个妇人我一向买媒说合,再四不允,谁知这绣球儿倒打在这个穷酸头上。常言道:一不做,二不休,心上踌躇,如此如此。乃随即唤了小舟,同伯升上舟。摇至泖中,时已将暮。星子有心,伯升无意,星子道:“我们大家小解一小解。”这时风又大,船又窄,立了小解。星子提个空儿,尽力把伯升一推,扑通的一声响,就做了个海底捞针,水中捞月。可怜那伯升只是要命,在那水中蹭蹬。星子即便取了篙子,口内叫救人。只见那伯升浮起来,星子将篙一点,又浮起来,又将篙一点,点了三五次。两个船上的人,都是星子心腹。坐定了看,也不来救。顷刻呜呼,沉下去了。星子即命回舟到家,一边打发一个心腹人去王家报信。自己就在那镇上一个观音庵里,为伯升竖了招魂幡,做了五七日道场。叫做:
  欲昧心中事,难欺头上天。
  却说那心腹到了王家说,我们是聂相公家来报郎相公的死信,一五一十说了。那王老儿、婆儿听了,惊下一身冷汗,哭得倒晕。韩氏听了,就如将身葬在冰窖里一般,哭得个眼枯,疼得个肠断。那婆儿带哭带骂,不住的埋怨老儿。老儿闷闷的,不言不语,只是跌脚。韩氏有心,忍着苦又唧唧的向来人细问。谁知这个来人,还有些呆,说话也欠伶俐。起初说道,郎相公借俺家相公的船,独自个到府中去借银子,后又说俺家相公亲见他跌下水去死的。这两句话韩氏便兜在心里。细细思量,记得前日有个镇上聂家来求亲,三番五次媒婆来,忒说得上紧,我不曾允他。谁知就是伯升官人的好友,心下只是耿耿的着疑,也不露一些儿齿角。正是:
  风有形兮月有声,莫言揉粉不分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