惶恐得个没地缩。那娘子在帘内看戏时,与那个老杀婆闲话。说到其间,那老杀婆不合开口说:“娘子到有福,随了我这侄儿。”娘子就快口答应道:“正是。若是随了别人,不过有一碗饭吃。”那老杀婆听了呆了一呆,自知前番失言,不觉面上红了半晌。正是:
  酒逢知己千杯少,话不投机半句多。
  却说那个打小畜生的俞秋英,告考取了科举,也就中了,又与修士同房。一日修士同门会酒,这小畜生也在座。俞秋英酒席间,也说了许多讥诮话儿,嘲弄那小畜生。小畜生听了,又恐怕打巴掌,只是闷闷的,酒也不吃,走到房中,架火发热起来,却是缠染牢瘟,加添阴症感寒,食上兜气,七个日头,呜呼完事。
  看官,你道虞修士中了,为何他那夏表叔不来?夏王佐是个真正君子,不慕富贵,专悯贫穷。修士中了,他其实在家,只说到乡间去了。单叫一个小厮,拿五钱银子来贺他。修士夫妻在房中共议,思想夏表叔之恩。夏娘子道:“官人,若非那日夏表叔的银米来,我和你也饿死多时了,怎得有今日的好处?他虽然不在,我和你同到他家中,去见表权婆拜谢才是。”修士道:“说得有理。”两人唤了两乘轿子,竟到夏表叔家中。
  夏王佐不提防表侄来拜,适在外边走进。修士一见道:“原来表叔回来了。”夏王佐答道:“昨日才回,正要过来贺喜。适有小事,又耽搁了。得罪,得罪。”修士道:“老叔请上,受侄儿一拜。若非平昔看顾小侄,何有今日!”说了就拜,夏王佐回礼不迭。其时娘子先已被叔婆迎进在内。娘子要拜,叔婆一把扶住。修士拜了表叔,随即进去见表婶,要拜下去,被表叔一把扶起。夏王佐也就备了一餐寻常饭儿款待。当日两夫妇别表叔婶回去,到了大宅。夫妻二人,依旧搬在这间破屋子里,将婆儿、老儿所送的这些衣服,尽行赏了他的家人妇女,随即出了大宅。修士又题诗一首,在他大门扇上:
  盗泉虽饮不能甘,昔日何严今日宽。
  贵贱依然一个侄,伯爷莫做两番看。
  夫妻两个在破屋内住了,次第的去答谢那些邻舍。只见那个势利老儿,同着虔婆走来,进得门,老虔婆就开口道:“啊哟,这样的房子亏你们怎样,倒要在这里住!”大娘子道:“我们倒久居在此,满屋里都有风光的,强如在大宅里站立。”虔婆听了“站立”二字,那心中却象小鹿儿撞的一般。老两口哀恳道:“侄儿和奶奶,一定要在我那里住。况我的儿子已死,又无小儿子,谁人看管。千万不要记着平昔的言语,骨肉到底是骨肉,路人到底是路人。”那虔婆又道得好:“侄儿你如今荣贵了,若不睬我这老两口,外人毕竟是说你凌轹我们。”那娘子就道:“伯婆只恐我们住在大宅家中,缺长少缺,又要来借银借米,惹你不快活。”那虔婆到也老实,回道:“如今不要你开口,我们自然周备了。”
  修士见他哀请不过,只得对娘子道:“我们再去暂住几时,待我会试回来,再作区处。况他前番堪待,天已报他够了。伯侄之分,到底我要伏小的。不要把人看做小人报冤,就在眼前,我们越发要宽洪大度。”娘子道:“这话也是。”有诗为证,诗曰:
  海水难将升斗量,劝人冷庙要烧香。
  请看此个虞修士,昔日寒鸡今凤凰。

有砚斋著
第十三回 杨树根头开竹花 毒蛇泥马是冤家

  从来积德胜遗金,迪吉惩凶善恶分。
  正直鬼魂堪入圣,冥顽泥马亦昭灵。
  莫言屋漏营谋密,当信天公记载清。
  寄与含牙戴发辈,翻然憬悟免沉沦。
  世上劝人做好事,开口说要行阴骘,但阴骘两字,随地可施,随人可做。今人错认毕竟要出入水火,救人颠沛,响当当做得几件事,方才算数。连婆儿念佛,老儿放生,开口任说我修行,惜些阴骘,心中实有许多希报之念,难道说他必无好处?岂知阴骘之说,正在检点不及、耳目不到之处,默施恻隐。俗语说得好:
  积善虽无人见,存心自有天知。
  人不见而天知,方才叫做阴骘。贵贱穷通,随人心力所能为,顺便做去,不消一些闲费。如姑苏申瑶泉相公,寓在京师,有一养马老卒,夏月无事,卧于柳阴之下。只见一个黄纱鹤氅,紫枫云笠,手拄着蛳斑梅丝的竹枝,将老卒面上仔细一看,蹴醒老卒问道:“汝作何事,面生阴骘彩纹?”老卒道:“看马厮役,有甚么阴骘所在!但我养的马匹,水草豆料之外,暑天牵他乘凉,雪天为他遮护,怜他是堕落畜生,饥寒与人一般。”那道士点点头儿道:“汝可随我一程。”老卒一头跟他走,一头摇首道:“不然,再陪伴师父走走。只是主人之马有病,一发饥渴不得,改日奉陪罢了。”
  那道士听了,叹息道:“可喜有根,可惜无福。”见老卒赤脚,将自己草履脱与老卒,向袖中取出紫药一丸,授与老卒。老卒穿着草履,千恩万谢。抬头起来,早早失了道人了。老卒观看城市,非复京都。问之居民,已是云南省城了。老卒大惊道:“云南去京万里,身无一文,何由得达!”大叫道:“师父误我,师父误我!”众人见他大惊小怪,问他缘故,老卒把柳阴相遇,赠鞋与药