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拿银子去,万一中了,一发趋附不上。叉想一想道:“是我一个嫡亲侄儿,不要卵翼他在怀里。”只顾在那房门前,踱来踱去。那个老杀婆,只因前日侈口,说了这些说话,也急得屁滚尿流,在那里着忙。只见一个家童进来,见主人道:“二房大相公的那些报人,已亏邻舍各助些银子,打发去了。”那虞拱阳便陡然自醒道:“邻舍尚且助他,我嫡亲一个伯子,难道坐视不成?”叫家童拿了二十两银子,挑了十石米,连夜送去。
  那家童领了主人的命,携了银米,送去见修士。修士踌蹰,欲得不收他的。那娘子就悄悄的对修士道:“我和你前日受他这样奚落,今日进来,且收了他的,再慢慢奚落他,方才可出得这口气。”修士依了。向家童道:“米堆在壁边,银子掉在桌上。回去说我这几日不得工夫,改日来谢。”家童回去复了主人。那虞拱阳心头才放下这个块儿,自语道:“毕竟我这老主意大是。”就命儿子:“你明日绝早,先去看看二房大哥,须要小心。”次日,那虞彦先先去望修士。修士随即过来,谢了伯子。
  过了数日,场期已届。那彦先狗呆,科举虽有一名,胸中墨水实无。又是新讨娘子,才方吃着甜头,日夜缩在房中,舞弄这把刀儿。经书后场,那里得知红的白的。临期极了,瞒着父亲,将些刊刻文字,揉做一团,塞在谷道眼口,贴个膏药。点名到他,搜简的见他扒手扒脚,细细一搜,挖到臀孔,肿出馒头大一块。军牢用手一撮,是膏药裹的纸儿,叫声有弊,禀上监临察院。果是怀挟文字,喝打三十。可怜此小粉嫩屁股,打做肉酱,昏晕在地。亏煞左布政怜他年小,免得枷号,发府监候。登时传到虞家,拱阳尚在家中烧香点烛,闻此凶信,合家就似提在水里,冷汗直倾。正是:
  鹊噪未为喜,鸦鸣果是凶。
  拱阳连夜着人打点监口,医救儿子,自不必说。
  却说那修士,已进大场,从从容容,终了场事。揭榜之时,修士已登高第。是第五名经魁。那些报子,鸣锣呐喊,捱捱挤挤,都在修士那半间破屋子里吵闹,拱阳得知,又羞又愤,思量儿子不成材,还要靠着侄子救解。忙忙叫几个丫头妇人,将修士的娘子抢到大宅里安下。那个老乞婆,也想儿子这样辱贱,脸上真羞假喜。心中颜色,发上面来,红一块,白一块。只得殷殷勤勤,下阶来迎。做下了千欢万喜的笑脸儿,陪着这大娘子。那些丫头妇人,都拿着人参圆眼汤、茯苓百果糕与娘子吃。这个老乞婆,忙去箱中取了一套新鲜衣服,向娘子笑哈哈的说道:“大娘不要憎嫌,这些衣服我老身从不曾穿过的,送与娘子暂且换换。”那娘子到也老气,接过来笑了笑,便脱了旧衣,穿了新服。那乞婆见他着了衣服,便道:“果然象个奶奶,但只目下有桩分上,决要奶奶撺掇。你的小叔进场,不大老成,带些字纸,吃这样没头冤屈,算来要侄儿解交哩。”古人说得好:
  不念旧恶,怨是用希。
  那拱阳喜得修士娘子抢到家中供养,就自家拿了些银子去修士星内调停报子了。正是:
  忙有工夫急有钱,
  趋炎附势小人专。
  贫居闹市无人问,
  一举成名天下传。
  那修士吃了鹿鸣公宴,两行旗帐,间着鼓乐,迤逦行来。谁料那伯子,已先打发人手,邀接到大宅子来了。只见戏子掌号迎他,亲邻酒客,排班打躬。在他那宅子里,恭喜庆乐。次日,拱阳急唤裁缝,买了无数绫罗段匹,为修士并娘子做下几套衣服。就对修士说:“侄儿,我已洒扫后楼,你如今就在我处住了,好迎送宾客。你随常日用,都是我处供给。你若是自爨,我拨两房家人与你,要丫头,也唤几个与你使用。”修士只是含笑谢了。便问道:“彦先阿弟这事,伯伯也要做急。他出娘肚皮,不曾尝着这般滋味。不像我们贫贱骨头,吃得亏捱得苦的。”那拱阳便掩袖低号道:“今日是老侄天大恭喜的日子,我这眼泪不该乱流。承侄儿念及,还要侄儿不记前情,讨个方便。酬谢听凭分付。多少你看虞字面上,为我遮遮羞罢。”修士道:“岂有此理,这个自然是我的事。”
  次日,即去参谢提学,跪在地下不起。禀道:“有弟彦先,蒙恩师正取科举,入场误带字纸,当被按院责罚,发府监候。恳大人鼎言,实系误带,别无情弊,门生不胜焚顶。”那提学听了,修士是他识拔的得意门生,彦先虽有分上,也是自己正科举,体面不好看相。点头回覆道:“贤契请回。本道即刻行文,差人到府,要他一面发保,我自再与按院讨情。”叫做:
  前边留人情,后头好厮叫。
  次日宗师行文到府,知府即分付虞彦先召保。在监二十多日,棒疮未好。一跷一拐,凹将回来。那婆老两口,晓得修士的分上灵感,对着彦先道:“一般读书,偏你做出这般利世的事,带累我纳这一块败阙银子。你快快见哥哥嫂嫂,出格作谢。”
  话休絮烦。修士忙忙过了数日,摆酒请客,是向日攒了分子打发报人的邻舍,并几个新来势利的亲眷。只见彦先坐在席上,羞不可言,并没半个人儿与他温存。其间有一个邻舍,向这个小畜生取笑道:“毕竟是真虎丘耐看,假虎丘决不久长。”那小畜生听了,也不回言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