田塍曲曲,河港湾湾。曲曲田塍,豆瓣麦芽多鹭迹;湾湾河港,竹篱茅屋半鱼罾。
  老农鼓腹,初晴量雨絮叨叨;村媪蓬头,浴茧哺蚕忙切切。
  一似辋川景,桑绕桐箍;不则桃花源,松交柏荫。
  这乡风烟景,小李怎不踌躇;那古渡斜阳,大痴也应搁笔。
  那尔澄提着行李,玩着这乡风古淡,只见一个小小庵儿,上写“般若上因”,且是清幽雅静。尔澄进去息足。走出一个黄瘦老和尚,尔澄上前问讯道:“我来贵地要会蔡平泉老爹,可晓得么?”老僧说:“晓得,也是本庵檀越,年年来往南京,住在港西,说他灯节后就要出门。”尔澄听说,便将行李暂寄庵中,只向行囊中取书一封,鞋子二双,迳去寻老蔡了。
  看官,你说沙尔澄好混帐人,行李别项不要说起,乾净纹银二百金光景,孤身闯进,就一并丢在庵里,并不照管。倒也亏他不修边幅,人不起眼。你看他:
  头戴着盔洗毡巾,身披着折浆布服。尤墩袜,桶完底破;陈桥鞋,头翘跟低。
  捻断黄须,落落胸中藏甚事;张开白眼,口口行径傍何人。
  那和尚估定是个教书先生,见他取鞋二双,一定向东家去献土仪了。老沙问到蔡家,将书鞋送进。半晌走出一个老妇人来道:“南京蒋相公处来人,请坐便饭,行李可发进来。”尔澄便问:“平泉老爹在么?”妇人覆道:“家老爹因去冬蒋相公有字来请,正月十八起身,去里家大官县里催粮,明日方回。”尔澄道:“既如此,明日来会。”转到庵里,只见老和尚过来作揖,通了姓名。尔澄想道:“人生路不熟,天又将晚,不如权在庵中,明日到蔡家讨覆。”尔澄将这话说上,和尚虽住乡间,势利是在行的。眼见老沙行经淹润,没甚想头。巴不得把那上司明文,不许庵观寺院收留面生可疑之人,一气读将出来。又碍着蔡平泉是个本境施主,况口谈不甚长久,只得勉强应承,也淡淡扯些闲文。
  年规二月十四,是德清县城隍生辰,各乡科敛钱米,或佛事庆赞,或演戏燕乐。下钟鸣地方是十二般戏预庆,却在本境土地庙前台上。那台高不四尺,紧对庙门周围空地,尽可撑篷张伞,安凳布席,斟茶饮酒,笑耍取乐。尔澄在庵歇宿,大早出门,忙忙到蔡家讨覆。却在这土地庙经过,正见众人打扫坛场,知是乡规。
  走到蔡家,仍是昨日老妇出来,作谢完了说:“家大官昨夜回来,见过书了。但县中粮米约定十五出兑上船。相公书内事,二十头边回来效劳。留相公在家下住着。有一字留覆”上写:
  鞋二双已收明,不知有寸数大的还要一双,奉价。此达,感感。
  沙尔澄老爹收
  不名
  尔澄看了这字,倒也好笑。正经事不提起,只是还要买鞋。看官,乡村里原是人才难得,要像蔡一官这样识得字透的能有几个?他见与文字中有沙尔澄来湖置货,也不知为何等项人,故只疏疏数字,写个沙尔澄老爹收。连下处都相忘,家里人也没一个问起。_就是老妇人,也只看这顶瘪方巾分上叫做相公。尔澄道:“既官人无暇,我到二十来会。”那老妇人兀自留茶留饭,尔澄抽了字儿出门远了。想道:“左右无事,不如到演戏所在,混他一昼去。”举眼一望:人山人海,男男女女。却似:
  蚂蚁扛着鲞骨,苍蝇琮了脓包。孝无常出头透气,黑脸鬼扒脚流涎。
  花花粉面,踹着一对采莲船;簇簇针颔,披着半肩编棕伞。
  背驼的,如猿独驮儿;怀抱的,似婆罗拖子。也有频摇着扇睁睁看,数撮粞团口口吞。
  尔澄看光景还早,回到庵里。向盘缠包内摸出五钱多大一块松纹,包了送与长老说:“学生要在贵庵打搅,尚有三、四日子,先送饭金少许,容再总谢。”和尚笑谢道:“不消费心。”道人接着,仔细捏一捏,便向厨下洗锅抹灶起来。和尚进来商量:“如今待慢不得了。”两个栗栗碌碌足足忙了半日,拿出六碗新鲜现成素莱。尔澄等得不耐烦,讨不得快些,吃了去散闷。和尚偏有情没绪,左请右请,一饭将完,早已日过西了。别过长老出庵,未到土地庙前,听得锣鼓喧天,已上了三折,是魏太监新戏,叫做《飞龙记》。一班弋阳腔水磨到家的,扮魏监的戏子叫做秋三,是他出色长技。
  老沙踱到,看戏的都挤紧定了。团圞走转,却好一个缝皮的身边,因他在那里,打掌主跟,人略松他一分儿。老沙站住脚,看正生却是杨涟,魏阉、客氏折折打点伏案。那三八一头缝皮,只是娘嬉长,娘嬉短,眼睛不瞧。听得魏监出场,雌声雌气,他便口里狠狠骂道:“杀个娘嬉,何等勿好!”那沙尔澄逐折看去,早把那抱不平的肚肠点得火着。
  正没处发泄,见皮匠愤愤不休,尔澄赏鉴他倒也是个刚肠男子。不料看到魏监出场,分付大小官员要用非刑“大五花”醅拷杨、左、周、魏等官。不怕他不招赃认罪。那五件:
  黄龙三转身,是铜蛇绕体,灌以滚油;
  善财拜观音,是捆住双手,以滚沥青浇泼手上;
  敲断玉钗,是铁锤锤去牙齿,使其含糊难辩;
  相思线,是锋快铁索,穿过琵琶骨;
  一刀齐,是钢利