:“娘娘不必愁烦,某家不是个等闲的人,姓奚名冠,是溧阳县里一个饱学秀才。先父名奚豸,也曾叨登科甲。某游学至此,现在淮清河上胡家借寓,待你家老爷回来,我亲自面说,这丽鸟飞出墙外,某家不知,一时误打死了。如今情愿将一个饱学秀才填偿丽鸟一命。一口保娘娘,绝不相干。”那巫姬道:“你既是个秀才官人,岂不晓得‘虎兕出匣,龟玉毁椟’是谁之过?你说到说得好,只怕老爷单来寻趁着妾身,秀才官人到放饶得过。”章甫又沉吟一回道:“某家还有一句话。只是不敢便说。”却不住左顾右盼。那巫姬解得他碍着这些丫鬟在旁。一霎时打发几个去探老爷回来也未,又打发几个去照管那只鸟儿。止一个小小丫头,又叫他拿茶来吃。
  刚刚剩得两人对面,巫姬便问道:“秀才官人,你还有甚说话?”章甫道:“这句说话,实不知进退。然事已至此,无可奈何,只得苟全性命。娘娘不若随了小生,连晚雇只船儿,同到湖州府归安县一个舍亲家里躲避,日后再做区处。”
  巫姬听了,思忖一回道:“事已至此,真没奈何了。去便随官人去。只是一件,打死鸟儿,是你几乎害我至死,今又将身随你,你切不可负心。”章甫便双膝跪下,对天罚誓道:“苍天在上,我奚冠若是有负了此位娘娘,遭火火焚,逢水水淹,遇雷雷震,见虎虎伤,裂首刀兵,碎尸崖岸。”巫姬见他如此真诚,又像是个风流韵士,心下自忖道:“我便随他,料不耽误终身。”遂道:“去便同秀才官人去,待我留下一个形迹儿与侯主。只说鸟儿没了,情知事急,我自向江中投水去死了。绝了他的抓寻,何如?”章甫道:“如此更妙。”
  巫姬乃急急觅了一只笔,拿下一方纸,上写道:
  贱妾巫姬,达言侯主老爷得知:丽鸟飞出墙外,不知恁的狂徒,飞弹打死。
  妾监守有亏,自分不免,只得向江中自尽。附俚言四句,伏乞见怜:
  女容不比羽容娇,何惜微躯殉一毛。
  侯主若还怜断叶,借杯残酒曲江浇。
  章甫见他写了,才晓得他唤做巫姬,却自脉脉的赞羡,这般好才伎,不道因祸得福,天掉下这一个美人来。
  却说巫姬匆匆忙忙,这一方纸粘在园轩壁上。自家还房去,收拾些银两,并细软物件,交付与章甫拿了,竟开了后园的门,捱晚同走到船埠。雇下一只船儿,两人登舟,扯着风帆,连夜望着东南去了。
  那永懿侯当晚回来,闻知丽鸟死了一只,便渤瀺瀺的发了万丈怒波。急唤巫姬,并无踪影。即命家奴满屋搜寻,只见园轩壁上,粘下一方纸儿,是巫姬的字迹。家奴辈持与永侯观看了,到改下容来道:“他既知有罪,投江自尽,也罢了。”乃唤这数十个丫头来,打下一百棍一个。口中只叫:“可惜此鸟!”这日的晚筵也不开了。
  却说章甫和那巫姬在舟中,巫姬细细的将章甫盘问。章甫道:“小生家中还有数顷薄田,几间屋子,待事稍冷,我与娘子到家中居住。”章甫也问:“娘子是何处人,还有父母兄弟否?”巫姬答道:“妾身姓杨,系扬州府江都县人。十四岁被这永侯讨了,教习吹弹歌舞,并学得几个字儿。于今二十六岁,是六月初二卯时建生。我父亲叫做杨少泉,是个老清客,母亲倪氏早已亡过。止有一幼弟,叫做喜郎。永侯家政森严,不许姬家亲人往来,如今不知父弟生死存亡。”言毕泪下。章甫道:“娘子不必愁烦,事定之后,小生去打听,往来便是。”说话之间,章甫便双手搂了巫姬,做了一个嘴亲,就要动手动脚,巫姬笑道:“官人不要性急,我既随你,自然是你的妻子了。宽待几日,到了湖州,觅个媒主,交拜天地,方可成亲。”章甫道:“娘子差矣,小生今日与娘子是天作之合。主婚的便是苍天,通问的已是丽鸟,做媒的是这张竹弓。反经行权,成就了百年姻眷。况是舟中,怕有猜嫌。就是到了敝亲家里,也不可重订,娘子请自三思。”
  那个妇人也是解事的,听了此话,转过身来,捧住了章甫,两个在船舱里合合和、合合和哩。说不尽言亲意贴,暮雨朝云。
  行了几个日子,到了湖州。原来这个亲眷姓林,是章甫的姑娘,嫁在他家,已做了二十年寡妇,又无男女。章甫上岸,见了姑娘,那姑娘好生欢喜道:“甚风儿吹得侄儿到此?”章甫道:“侄儿久失探望,刻间与一富豪,为些田土讼事,他有钱有势,打他不过。一则要探望姑娘,二则权借避几日。已带了侄妇在舟中,来拜见姑娘。”姑娘笑哈哈的道:“一发来得好,只因隔了数百里,侄儿做亲,礼数全缺。今大娘也来,老身正耍和他打伙哩。”遂出到门前,接了巫姬进门。章甫和娘子同拜姑娘,姑娘决不肯受。一边去打发船钱,令他回去,一边命小厮买东西,点茶造饭不提。
  谁料那个永侯是江西宁王的心腹。宁王造反,皇帝亲征,已被那赣州军门王守仁擒了。拷出协谋人数,带有永侯在案。神庙嚇然大怒,密差数十番子手去扭拿。上了囚车,解至北京。发在刑部牢里,监候听勘。
  却说那个青童,在寓所不见主翁回来,各处去打听抓寻。听得侯府丽鸟,被一个过客将弹儿打死。心里猜疑,没的就是我家官人。又去侯府前打听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