哭起来道:“我竟是没相干的人了,生呱子都不通知我一声。老奴才自己收生,屄里撮了出来,拿些汤洗洗。男子汉做这些龌龊的够当,还思量为人。我自死了,让他们一对受用。”哭了又哭,骂了又骂,遂生一计道:“不难,不难,我只是不认他做儿子,若有丫头小使抱一抱的,登时打他一百,赶他出门,三日之内,看他活得成么!”又亏莲花姐平日会得做人,凡是伙伴中人,及一应内外,都不怪他。早已有个风儿到了赵家,说三日之内要处制这孩子于死,决不容留。
  谁想老脱正在赵家吃饭,赵家人就纷纷说:“莲姐生个儿子,大阿妈三日之内要弄杀他,今日是第二日了。”老脱心上急促不安,坐立不定。归到破楼中,打个计较道:如此、如此。连忙起身往华严寺里,问个老道人,借了一副糖担、糖锣,挑将回来。将船中年少所赠单裤一条、夹袄一件,去糖店里换了许多大麦黄糖。将回捏作饼子,放在担里,又买了一刀草红纸扎放在桌上,另有用处。老脱挑了糖担,取了小厮,一径寻水闸口蒋家。出城四五里之遥,老脱到他门首,将糖锣乱打一回。又将担子挑进在大门槛内。将糖锣又乱敲起来。里面大大小小,就走几个出来,他便取出小厮来地上走一回,依旧收了挑糖担,径回来了。
  再表蒋家计氏好生利害,昼夜啼啼哭哭,敲桌打凳。承川虽是家长,为人平日本分。又想道孩子不知养得大否,便是养得大,自己年纪有了,少不得在嫡母手中过活。岂可因点点孩子,伤了夫妻之情。外人闻知,只说我纵妾灭妻。只是耐耐烦烦,看顾孩子。此亦是父子至情,老牛舐犊,无怪其然。计氏只是不肯放松,分付家里,前门出入人多,须要谨慎,不许轻放人进。凡有出去者,都要仔细瞧看,不得作弊做事。计氏袖中藏了几个钢针,一心念道:“这个淫妇,不制他死,我便自己下手,除了后害。”一面计较,一面骂:“狗妇,不要倚着那个的势耀,装模做样,连忙儿子未大,诰封你做夫人哩!我这马桶都告致仕,三日不倒哩!终不然改换天朝,叫别人倒了!”骂一番,敲桌打凳一番,又找一个拖声假哭,一家人不得静办。
  可怜莲花姐虽坐床中,身子颇健,心中想道:“昨晚小使们吃惊打怪,说甚么一个卖糖的到门里,腰边取出一个东西,不是猫、不是狗,膀脚膀手,黑漆漆的,好不奇怪。难道是江先生卖糖到这里,他吃我家饭,为人极懒,为何肯卖糖?其间必有原故。”正想之间,计氏大骂大叫,要倾马桶。莲花姐只得勉强起身来,裙子拴了腰儿,帕子包了头儿,正出房门,又听得小使们道:“昨日卖糖的又在外面卖糖,那件东西今日到不见。”莲花姐有心就问道:“卖糖的是旧主顾,还是新来的?”小使们道:“这个人从不曾来卖糖,像个新出来的,锣都不会敲,随手乱打的。”莲姐知是江先生卖糖,那里得见他一见,着落这孩子也好。正想之间,计氏走到莲姐房中道:“你这淫妇,倚着没廉耻的老乌龟的势,天样胆大。你养了这个血块,连人都不认得了。你若不把这血块活活埋了,我就斩草除根,将你也断送了。”承川在旁边,只是微微陪笑。计氏花娘狗妇,骂个不歇,又到房里号天大哭去了。
  莲花姐道:“我且不要冲撞他,便与他倒了马桶再作区处。”忙到计氏房中,掇马桶去倒。承川抱了孩子,随莲姐而走,同到了后园。看官们,三朝孩子,如何财主人家,便东抱西抱?承川只为晚年得子,嫡母利害,若走近前来下手,亲娘不在,难以拦挡,也是承川有肚肠所在。干亏万亏,亏杀老脱,尽费了一片心机。他绝早挑了糖担,在蒋家门首敲了又敲,只要播扬至内。谁知房屋深远,无处讨个消息。只见蒋家两个小使玩耍,随口而说:“莲姨娘今朝起床,到后门倒马桶去哩。”老脱听了,挑起糖担,寻到蒋家后门,将糖锣尽力乱敲,越敲得不像专行。莲姐正在那里倒马桶,早已听得锣声。心中忖道:“这锣声果然不是惯卖糖的,敲得竟不断头,其中定有原故。”不觉坠泪下来,心中发急,无计可施。
  那知老脱正在墙外嘱付小厮道:“你可走进他家园里,不得与生人看见。悄悄的躲在黑处,打听得莲姐所在。你就走向他身边,他有何分付,你千万要小心,不得有误。”那小厮听说罢,如飞一般,平空插翅过墙去了。
  当初只信坚如铁,今日方知轻似蝶。
  从来不见这神通,老脱观之也吐舌。
  小厮进了重墙,伏在草内。莲姐不见小厮,小厮先见莲姐了,徐徐伸到莲姐身边。莲姐一见大喜道:“你如何到得这里?”耳边糖锣又镗镗不绝,“明知是江先生闻我母子有难,特来救我了。”即向承川怀里取了孩子,与他些乳吃,吃一个满足。那小厮在脚边依依不去,莲姐眼中噙泪,解一条束腰带子,将孩子结束得紧紧,系在小厮背上,比当日口枕头玩耍更稳,心无忧虑了。小厮得了孩子,就如平移鹤背,风送雕鞍,越墙而出。莲姐望一会,听一会,不断头的糖锣一声也不敲了。即放心转身,竟入卧房,号天大哭起来。
  承川随进房里道:“孩子呢?”莲姐只是号哭,哭得长声振地。承川道:“啐,连我也不晓得,马桶也不倒,孩子都不见了,且是大哭,问你又不做