眼前且乐一乐,便立刻死了也不怕。”众人又笑起来,当日细酌清谈,并不行令拇战。湘君与秀兰、韵兰谈一回禅,佩镶只与珊宝、碧霄、月仙论诗,莲因听玉成重讲白衣庵秽史,后来讲到城里袁家星散,大老婆不能守志,嫁了一个屠户,前妻所遗一子,被他折磨不堪,幸亏一个丫头叫朱素芳,领了出去,阿呀,这位丫头真是好良心呢。家中只有一个老母,自己勤劳针线,同小主人住在祠堂里,过起日子来。说这是袁家的亲骨血,我当抚养他成立,方不负旧主人栽培。这时袁大官才十一岁呢。
  莲因道:“不是小圆眼的朱丫头么?他倒这般义气,怪道我在他家里,他常常暗中周旋我,临时出来,他还赠我一串钱,向我流泪呢。”玉成道:“我不识他,不过听劳二回来这么讲,谁知袁大官也没良心,初起头尚服素芳,称素芳为娘,素芳灯下还督他读书,不到半夜不许睡觉。大官嫌他管得紧,反而骂起来。说你本来是我家的丫头,倒做我的娘,我因为是你抚养我,如今这样拘管,早晚总要死的,到底叫来的娘没良心。”柔仙道:“阿呀,这个小孩子为什么这等不识好歹呢?”此时大家听玉成讲话,碧霄道:“可恶的禽兽,要是遇着我,便赏他一剑。”玉成道:“我也这么说。”莲因道:“以后呢?”玉成道:“当时把这位有情有义的朱素芳气得三魂出世,不作一声,睡在床上哭。他老娘出来问他,素芳哭道:‘我枉具好心,空做闲冤家,大官说我叫来娘没良心。现在放着他的嫡母嫁在张屠家,叫他去跟去罢。我是丫头材料,没福有这等儿子。’老娘就怪大官不是,叫他去陪礼,岂知大官非惟不肯,半夜里逃走出去,素芳也气噎了。不去寻他,自己想五六年来,千辛万苦,夏天冒着暑,冬天耐着寒,养这个人,要他读书成立,这回如此收场,冤都没处诉去。”莲因道:“我在那里,大官不过四五岁呢,终日只喜欢玩,就怕那贱东西。”佩镶道:“大官后来怎样呢?”玉成道:“他果然逃到张屠户家去哭。那嫡母正在门口,见了,连忙摇手,叫他不要响。大官伸诉苦恼,这个淫妇说道:‘他跟了姓朱的,自有好处了,还到这里来做什么?我看你爷面上给你一百青钱,你到别处去。’正在交钱,张屠户回来了,淫妇吓得逃走进去。张屠骂道:‘狗骚婆,你嫁我时节,讲明白不许要这个杂养种,叫你弃了,这回子勾引他来做什么?’便把大官一掌打得满口流血,大官负痛逃走,去找亲戚世谊,休想有一些照应,把衣服典了。小孩子有什么主意,一用便完,饿了数日,只得再来祠堂里寻义母,悔过引罪,跪了磕头,要他收录。”兰生道:“这等畜生,不要去收他。”玉成道:“素芳究竟量大心慈,见大官这等狼狈,便不忍了。老娘又来做好做恶把大官收着,此时我刚才动身到这里来,以后不知怎样。”莲因叹气道:“论理,我本宜替他抚养,但已被逐,与袁氏毫无香火之情,将来有便,是要寄些银子去。”碧霄、韵兰道:“很好,这便尽你的本心了。”秀兰道:“我想姓袁的与你毫无干涉,就不周济他也使得。”莲因道:“我也知道是这个,不过我不为己甚就是了。”萱宜道:“酒冰矣,莫只管絮絮叨叨的谈,还是多用一杯。”玉成笑道:“我□□□□子是知道的。”莲因笑道:“你向来酒量好,为什么又不喝?”玉成道:“此一时,彼一时,那里能比得先前呢。先前我什么事都不管,都被我二官做了去,我心境也宽畅,多饮几杯是不妨的。这时候一饮便醉,可见得酒落欢肠,当家人是女人家最要紧的呢。”
  说得佩镶、兰生、萱宜皆笑起来。韵兰笑道:“姐姐的当家怎么样待姐姐呢?”玉成道:“阿弥陀佛,虽然我们乡里小门小户,他待我的光景,虽你们豪富人家,想起来也不过如此,不要说别的,就是早晨起身之后,送洗脸水,沏茶,煮泡饭。回来了,又煮菜,煮饭,送热水,差不多连虎子都要叫他倒呢。”
  众人听了又笑起来。玉成则叹气擦泪,若不胜愁。柔仙、韵兰、月仙是深情人,替他惋惜。莲因道:“果然我亲眼见过,这位劳二官待姐姐是没得说的,我在那里时候,看他殷殷勤勤,毫无怨色。倘有使令,听了便走,自己情愿受苦。这不要说是当家男人,便是奴婢下人,也没这般恳切办事呢。”玉成便哭出来了。佩镶见他有些醉意了,便道:“我们吃饭罢。”珊宝、月仙道:“本该好吃饭了,我们还有别的事呢。”莲因只得催饭吃了,洗脸盥漱,大家散去。玉成便住在花神祠西院,平日开销,都是莲因料理。原来莲因在海印庵多时,这个庵是富绅胡姓家庵,出息最大,兼是莲因和气,故胡姓亲友,多肯施舍,太太又待莲因极好,胡姓有如夫人十五位,半是门户中人,与莲因往来尤昵,所以积了私款数千金,除助建花神祠外,尚有二千余金,存典生息,尽可敷衍,所以玉成得以依着莲因度日。萱宜是本来有他父亲遗款,可以支持,就与莲因合爨了。
  却说众人散后,柔仙回到桐华院,马氏道:“你一去又是半天,仲老爷在那里么?幸亏没客,倘有生客来,岂不是又要走去了,你只会应酬姓仲的一个客。”柔仙一声儿不答应,马氏道:“一个月来,莲民没请过一个客人,到这里反勤得很,你也该同他开一声口,必是