你到了这里几个月,我并没算你丫头,好比当亲妹妹一样看待。我在这里想,我的终身没得一个着落,姓贾的又是这般,现今冯姑娘的相好倒有了信了,他的家眷要搬到这里来,我的韩君不知道他动身不动身,我不好意思当件正经的问他们,你看见了介侯,背地里替我问问,不要说我的意思。”
  佩镶道:“是了,姑娘也不用多虑,我来装一袋烟给姑娘吸吸罢。”
  韵兰道:“你先倒杯茶来,把文具箱里的一本诗稿拿来,前日做的几首稿子夹在诗韵里,也拿了来,我来录上去。”佩镶答应着,先把杯子擦一擦,倒了一杯茶给韵兰喝着,又去取了诗稿本子,连这稿放在门前,把枝洋灯移到前面些,都盛盘的墨盒儿同他揭了盖。韵兰看了一看,说道:“墨也快干了,吃了晚饭,又要磨了。”佩镶道:“都是珠圆这个丫头要学字,把姑娘的墨遭塌,我昨儿磨得呢!”韵兰道:“我叫你管这个,你不要让他胡弄,他学字,叫他自己磨在砚子上写。”佩镶道:“我本来刻刻留心,今早姑娘在春影楼还未起身,我捉空儿把姑娘这件小衫洗洗,到这里抽屉子里取香肥皂,开了文具箱,珠圆看见墨盒,强要了去,我又不好说的。”韵兰道:“罢了,回来我来替他说。”佩镶也就不语,把水烟袋装烟,韵兰就在灯下抄诗。抄了一回,觉手腕有些酸痛,说道:“烟不要了。”佩镶便把烟袋放好,立在旁边看着,问问解释,又道:“我的字可惜不好,否则同姑娘抄抄。”韵兰道:“我教你,每清早起来临我这个小帖儿。你每日写三百个字,用了心,只要三个月就好了。”
  佩镶道:“何尝不是呢?我写字这个时候,姑娘还在那里做梦呢。”
  韵兰笑道:“你这样用功,难道还写不好么?你把你写的字给我看!”佩镶笑着,就回到自己房里去取来。这时候韵兰的几首诗已勉强抄完了,就把佩镶的字一看,笑道:“已经好得多了,你再写上一个月就可以替我抄了。”佩镶笑道:“好姑娘,不哄我么?”韵兰道:“谁来哄你,我且问你,上年我教给你学做诗,出了十几个题目,你到这时候还不交卷么?唐诗也不读。”佩镶笑道:“我这个年纪,又有这些同事姊妹,谁好意思同学生似的高声朗念么?我不过睡的时节看看,我不是常把许多典故字句问姑娘么?我因晚上读诗解释不出,才来问的,就是姑娘出的题目,我先时已经通做完了。就是那碧霄姑娘搬来的隔夜,谢湘君姑娘来到我房里,他翻翻草纸儿,不料他怎么把我做的一张稿子翻着了。我就去抢,他不给我,我就说不好,不要给我们姑娘知道,恐怕做得不好,后来不肯教我的,果然他看了笑得肠根子也断,我恨极自己的笨,就把这个稿子烧去,打谅重新做,湘君姑娘说:‘你心思还好,但做诗不是这样子死做的。’我就请教他教给我,他说做咏物诗要有寄托,意思要推陈出新,绝诗要丰神骀宕,沉着劲健,含蓄自然。律诗要洗练雄浑,精神缜密,写景要淡远,言情要恳挚,短古要精警、高超,长古要精奇、跌当。又说先学练局,然后练意、练句、练字,我也记不清这许多,请湘君姑娘写了一张,就把这唐诗较对起来,倒也有些意思。”韵兰笑道:“你有了这个意思,总学得好的,但是你把我出的题做了诗,应该给我看,不应该扯去。”佩镶笑道:“我因为诗不好,不敢给姑娘看。现在夜里睡在床上,又做了两个题,天明写了出来,不知好不好?”
  韵兰笑道:“你去取来给我看!我来同你改。”佩镶笑道:“我怕得姑娘紧,姑娘不要骂呢!”韵兰笑道:“可见得你学问不长,我骂你就怕了,不好还要打呢!”佩镶笑道:“姑娘打我,我也愿,只不过怕姊妹们嘴不好,要笑话。”说着就走了,一回果然拿了一张稿儿来,笑嘻嘻的交给韵兰,自己掩着面,到暗地里去站着,好似羞得了不得似的。韵兰展着稿子看,只见上写着:秋海棠:三更怕冷月明中,嫩叶新枝聚一丛。弱蕊脂凝匀面白,野花泪洒断肠红。阶前露湿多情种,墙角霜欺薄命侬。十万聘钱梅肯下,何缘菊婢嫁秋风。
  韵兰摇首笑道:“不好,侬字出韵。”佩镶笑道:“我前日睡了,在枕上做的。看了诗韵,大约记错了。”韵兰道:“这也罢了,怕冷的怕字改了怯字,稍觉雅致。弱蕊一句,真是硬砌。野花两字也不切,可改‘酸态影描无限碧,断肠泪洒可怜红’。酸态同你菊婢的典故,皆见瓶史,这一联比你的略好些。
  第三联可改‘阶前露湿新愁重,墙角霜欺薄怨工’。其余就用你的也还去得,总之这首诗要做得幽情媚态,弱不胜衣的样子。”佩镶道:“收的两句还好么?”韵兰道:“还有意思,但菊婢不如改误却两字的好。”于是又看次旨道:并头莲采采偏教入野塘,柔情绰约羡江乡。菱花镜照红妆雅,荇带丝抽绮思长。处处合欢巢悲翠,年年同梦问鸳鸯。文波素面双双共,却怕难当一味凉。
  韵兰笑道:“句子虽无不通,然终嫌嫩而不稳。第一句偏教两字看些孩子气,可改采采人来倚夕阳,则阳字与下边的乡长鸯凉四个字协韵矣。”佩镶笑道:“塘字并不出韵呢。”韵兰道:“我怕不知道,不过塘字为七阳韵里的阴声,宜与王妆康狂芳等字相协,若杂一个七阳里的阳声在里头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