做官的饭,又是难吃的。所以孔爷到浙江,说什么有了倭贼扰乱地方,不上一年就回来了。回时若不是有两三顷地,吃什么哩?若说是做生意,这四五百两银子,不够作本钱。况生意是活钱,发财不发财,是万万不敢定的。唯有留下几亩土,打些庄稼,锅里煮的是庄稼籽儿,锅底烧的是庄稼秆儿,养活牲口是庄稼中间出的草料。万物皆从土里生,用的银钱也是庄稼粜的。才好自己有了勤俭之心。若是银子在家里放着,人心似水,水涨船高的,有一个钱便有两个钱高兴,大相公是化费惯了的手段,万一化费了这个钱,是聚者易散,散者难聚。到那时候后悔起来,干急没法儿。乡里人常说两句俗话,‘宁当有日筹无日,莫待无时思有时’。人肚内有了这两句话,便不怕了。大相公是过来人,近年日子不好,思想旧年好过的时节,真正如登天之难,再没有半个梯子磴儿。大相公再想。”绍闻点头道:“是,是。明日你回去,咱就这个办法。我走罢。”
  说罢,就要起身,赵大儿道:“再凉快一会儿。”绍闻道:“走罢。”女儿想着问候奶奶,羞涩不好开口,只是眼看着绍闻起身而去。
  正是:
  老奴少主即君臣,父女夫妻各尽伦;
  慢作寻常蔬圃看,分明一幅太和春。
第八十六回 谭绍衣寓书发鄞县 盛希侨快论阻荆州
  且说谭绍闻回家,见了母亲,说了往王象荩菜园,商量买房子,教子读书,赎地的话。王氏久梦初醒之人,极口赞成,道:“王中调理事体,有来有去,委实你爹在世用人不错。先难得这个始终如一。你往后只依他而行。不像别的人,咱日子落倒了些,个个都东奔西逃。你只看你家媳妇子,咱日子好时,我像他的婆子;日子歪了些须,便把我不当人待。我这些日子饮食渐少,大不胜从前。若是孔家在日,你也不至如此,我也不得到这个光景。如今想起你爹爹对我说的话,竟是句句应着。我当日竟不懂得,只看得我心里想的,再没错处。到今后悔,只在我心里。我记得你爹爹临死时,说你了八个字:‘用心读书,亲近正人。’你如今三十多岁了,照着你爹爹话儿行罢。”
  绍闻回复母亲话时,原把寿木一事隐讳不言。及听得母亲饮食渐少的话,不觉身上打了一个寒噤。及说至父亲临终所嘱,又觉良心乱跳,说:“咳,娘呀,我今改志了。娘只放心,多吃些饭儿罢。”王氏道:“我慢慢吃,我肯挨饿么。你去睡罢。”
  绍闻遵命自上东楼,又与冰梅说了半夜。
  到了次日,王象荩早到了。这主仆二人,一连办了十日,把南关商量的话,都办妥了。找寻产行,买了吴小二院子房屋。
  棺木暗地办就,只瞒王氏一人。南乡赎了三家佃户的地亩。觅泥水匠修补了新买房院,觅裱褙匠核糊了屋子四壁。王象荩与保柱抬桌子,搬凳儿。兴官抱书,高声咿哦。绍闻摊书,朱笔圈点。俨然旧家风规,贤裔功课。
  忽一日清晨,绍闻引着兴官上学,猛见夏鼎在胡同里来,高声叫道:“谭贤弟,有一句要紧话说。”绍闻看真是夏鼎,吓了一跳,站住脚道:“说什么哩?”夏鼎在怀中取出一封书,揉损了角,略有字迹可认。上有“平安家书”四个大字,旁边小字两行,依稀仿佛是:“敬烦藻渟夏老爷行囊带至河南省城萧墙街家叔谭公表字孝移处投递。幸无沉搁,铭荷无既。眷弟谭绍衣百拜耑恳。”背面写着:“嘉靖□年□月□日鄞县封寄”。
  绍闻道:“这是丹徒家兄寄的,怎的到了你手?有烦转致,到书房吃茶申谢。”夏鼎道:“天色已黑,有人到门首说,我是他老爷同姓,街上打探,咱两个着实相厚,交与我代投。
  我细问,他是南边口语,卿卿嘹嘹的,我再也不懂的,看他是急于回店光景。”绍闻道:“可曾问他是谁家店?”夏鼎道:“不曾问,他已走开了。今日只把书送与你。我还忙着哩,要上王紫泥家说话。”绍闻要让进书房,夏鼎道:“那不是小学生读书声音么?我一生有个毛病,但听见书声,耳朵内就如蛤蟆叫唤一般,聒的脑子也会痛起来。不如我去老王那边去。”
  说着,已扭项而去。
  绍闻正欲丢开,听其自便。遂向书房叫回兴官,手拿家书,到了堂楼。拆开一看,内边写道:宜宾派愚侄绍衣顿首叩禀,鸿胪派叔大人膝下万安。敬启者,侄自与叔大人欢会,迄今二十余年矣。只以云树遥隔,山门相阻,未得再亲慈诲,企慕之杯,日久愈深。往者侄以侥幸联捷,曾由都门寄奉乡会朱卷四本,到今未获札诲。想囵水陆数千里,而鱼雁沉搁也。侄谒选,得授鄞县邑令。虽自顾学疏才浅,而龟勉自矢,唯期无负我先人之遗规。奈倭寇肆凶,侄日日奔驰于海滨江干,外捍御而内安辑,未知何日可得救宁也。
  侄前以优叙,得邀引见,蒙授荆州府知府。正以路近豫省,得以登堂拜瞻,而浙抚以宁波军需行伍银两未楚,咨部以赴浙报销事竣,即沿江驰赴新任为请。部议允行,遂反宁波。适以幕友夏藻渟赴豫应聘,忙中烛草一禀。恪候金安。并请婶母大人万福,及贤弟合宅清吉。
  再禀者,屡科河南乡试录,屡读生疑。并及。
  绍闻看了一遍,也学他父亲开了神橱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