听得薛蟠房里一阵声音,却是留声机器,唱了一套,又是一套。宝玉听得不耐烦,便起身要过去止住他。走到房门口,唯了推门,却是关着的。退了回来,听他又唱了许久,更耐不住,便走了过去,扣了两下门。薛蟠问:“是谁?”宝玉道:“是我。薛蟠开了门,道:“还没睡么?”宝玉道:“叫你这东西闹的的怎么睡得着?”薛蟠道:“我也是睡不着,所以才拿这个来顽。”一面说,一面让宝玉进来坐下。宝玉便伸手去按那留声机器。薛蟠忙道:“快别动,别动!我来收了。”说着把机关一拔,马上住了。宝玉抬头看锺时,已是一点半。因说道:“这时候,隔壁屋里的人,早都睡了,你却开了这东西,吵得人家睡不着。人家虽不说话,心里恨的不知怎样呢!”薛蟠笑道:“哈哈,奇极了,你又谈起世故来了。”宝玉也笑道:“我这并不是世故,不过是‘己所不欲,勿施于人’的意思。譬如你正在这里睡觉,隔壁的人,也开了这个,吱吱喳喳的闹个不了,你恨不恨呢?”薛蟠道:“这个只怕只有你是这种脾气。”薛蟠道:“别说了,我渴得狠!前儿把洋油炉子送到你屋里去,你叫焙茗拿了过来罢!”宝玉道:“什么时候,他早睡了,有叫醒他的工夫,自己早拿过来了。”薛蟠道:“罢,罢!又誁究恤下情了。”一面说,一面过去拿了来,自己炖开水。
  宝玉也不等喝茶,别了过来,略睡一睡,早天亮了。披衣起来,梳洗过了。却不见薛蟠起来,只听得有人叩薛蟠房门,外面茶房答应道:“还没起来呢,放在这里罢!”宝玉以为是伯惠,出来看时,却是送的。宝玉叫住了,看他手中所拿的报,每样拣了一张,交代他天天照样送来。送报的答应去了。宝玉便逐张细看。直等吃过午饭一点多锺,薛蟠才起来,匆匆的便出去了。这一天竟没有回来。宝玉也不理惠,只是惦记着明日买书的事。
  言一夜也不见薛蟠消息,直过了一夜,次日天明后,方见薛蟠跑了来,道:“伯惠来了没有?”宝玉道:“没有。”薛蟠取表一看,道:“才七点锺,他就要来了。”说声未绝,只见伯惠走来。薛蟠道:“好,走罢!”拉了宝玉就走。
  不知他要拉宝玉到那里,且听下回分解。
   






第十回 论文野旁及圆林 考工艺遍游局厂


  却说宝被薛蟠拉了就拿走,宝玉道:“到那里去?也说明白了好走。”薛蟠道:“你不说要买书么?”宝玉道:“何必这么匆匆呢?时候又早。”薛蟠道:“昨日伯惠和我说起你来,说气诸事留心,他佩服你早得狠。今儿横坚要买书,制造局里他有熟人,他陪你玉逛一趟,看看机器。那个道儿远,所以要早点去。”宝玉听了大喜,即同二人出门,又带了焙茗,仍是二辆马车。
  上车走不多时,便停住了。薛蟠拉了宝玉下来,伯惠也下了车,走进一家铺了里去。进得门来,只觉得一股油烟气,又黑暗得了不得。步上楼梯时,更是一股热气,烘到身上来,好不难受!到瞭楼上,拣一个座位坐下。宝玉站着问道:“这就是制造局了么?”薛蟠笑起来道:“那有这种样儿的制造局,这是扬州馆子‘久花熡楼’。咱们吃点点心,再到制造局去。”宝玉道:“你二位请便。我早起吃了东西,这惠吃不下。”伯惠道:“多少吃点,这是有名的扬州馆子,上海只有他一家。”宝玉道:“委实吃不下去,别客气。”说者,便走到到栏杆边去看马路上的景致。三人说话时,堂倌早泡上茶来。薛蟠道:“你不吃东西,就喝口茶罢。”宝玉道:“也不渴。”二人无奈,只得叫了两碗面,匆匆吃了,下楼惠帐。起先来的时候,伯惠要同宝玉一车,却被薛蟠拉了起过来。此刻宝玉却先拉了薛蟠同上一车,马夫放缰便行。
  宝玉连连吐了几口唾沫,对薛蟠道:“那个地方,亏你们去得,还要吃他的东西。那个赃劲儿,简直的比狗窠还利害。狗窠不过臭点咧!他那里又是煤烟味儿,又是油烟味儿,又是油锅味儿;那些桌椅皮,没有一处不是一层油,所以我坐也不敢坐。瞅着你们在那里吃喝,在代你们恶心。要吐个唾沫出口恶气,也不敢吐。”薛蟠道:“奇了!怎么不敢吐呢?宝玉道:“把唾沫吐在他那里,不把我的唾沫弄赃了么?”薛蟠掩耳道:“把唾沫吐他那里,不手巴我的唾沫弄赃了么?”薛蟠掩耳道:“别说了!你今日只怕又发了呆性了。人家上好的馆子,多少体面人都赞他,你却说的这么着。”宝玉道:“你说我呆,我就是呆!你乖得狠,你不呆!可是往后你别带我到些那地方去。昨儿我住的那屋里的对过,有几个人在那里高谈阔论,说什么文明、野蛮;还分出什么物质文明、服饰文明;又说中国地方,要算上海最文明的了。我跟你上过一回茶馆,吃过两回大菜。想起来,确是比北边馆子干净。我在南京,也上过一回茶馆,那茶馆也万不及这里的敝亮开豁。以为上海果然文明的了不得,谁知也有这么个赃地方。说什么野蛮,我看认真野蛮到了穴居野处的世界,倒还有点清气,不至受那个恶味儿呢。?”宝玉道:“前儿坐马车看房子之后,不是茶馆么?”薛蟠哈哈