往法华山瑞光寺去宿了一晚。今日进城,半路上遇见许多逃窜的百姓,说是有土贼围城,四下里来打粮,因此逃避。我因而也跑到这里。见天色晚了,欲借贵宅上权宿一宵,不识老丈可肯容纳否?”老人错愕道:“今日有土贼围城?小相公是因逃避至此,只是要借宿,老汉家里不便。老汉住得一间房子,地方窄狭,也没有床被,小相公又有头口,那里安顿得下?请到别家里去罢。”
  山鳌见他不肯留宿,没意思再说,转身牵着马就走。只见村坊里人看见那老人与山鳌讲了一会话,一齐围拢来向那老人询问。那老人便把山鳌的话向众人述了始末。山鳌肚里转念:“或者众人中有行方便的肯留我宿,也不可知。”便立住了脚,听那老人述完了话。只见众人但诧怪土贼围城,说到借宿,都不来招架。山鳌看了这般光景,暗暗叹口气,想道:“我怎遭着这般颠沛!在家遇丁孟明陷害,出外又受此风波!这时候柳俊自然晓得土贼围城,不知怎么样的焦躁?但他也只料我还在瑞光寺住下,那里晓得我却受这般苦况!”想到此处,便一阵阵的心酸起来。又想到:“此不济事。且老着面皮,再到前面去向人家借宿,终不然住在露天不成?”
  正欲动身,只见一人叫住道:“小相公,你讲土贼围城,却是真是假?”山鳌道:“我是从瑞光寺来,到半路,只见许多人逃窜,我见了吃惊,正要问他们的原故。内中却有一人指着我说:‘今早有土贼窃发,围了城池,四下里来打粮了,你还不快些避去!’我因此跑到这里,欲于贵地借宿一宵。方才这位老人家说不便,我且再向前面去。”只见那人笑道:“瑞光寺离此也只有得三十多里,何不还转去?却在此处借宿。”山鳌道:“因转去不认得路,故到这里来。”那人笑道:“你也是个呆子!那有走过的路不认得的?”山鳌听得说他呆子,好生气恼,也不做声,牵着马往前走。心下寻思:“方才这人甚是可恶,出言无状,我若与他较量,他们人多势盛,自然不肯让我。原来出外的这般苦难!如今天色只管晚了,若不得投宿去处,一夜如何得过?”且肚里渐有饿意,心子里只管焦躁起来。看看走到村子尽头,四面一望,都是些树木山岗,不见什么人家村落,眼见得出了这个村子却无投奔,只得又走转来,心子里一发气苦得不好过。
  走不上几步,却见一家檐下走出一个老人家来,华发童颜,满面都是寿纹,走向柳荫边立着。山鳌肚里道:“看这老人家面貌,象似一个忠厚有余的,且上前去借宿,看是如何。”便带马走近柳树边来。只见那老人先看着山鳌渐渐走近面前。山鳌正欲开言,只见那老人扑翻身拜倒在地,叫道:“相公从何到此,为恁的独自一个?”山鳌见了惊怪,一时摸不着头脑,也急忙还礼。那老人早已拜罢起身,见山鳌也拜下去,一把搀起道:“相公难道忘记了么?这个小人怎敢!”山鳌一发记不起。老人道:“相公是姓凌,小人叫做褚愚,难道相公真个忘记了?”山鳌愕然道:“你是褚愚?”还沉吟不语。褚愚道:“小人是浙江绍兴府山阴县人,前年老爷在绍兴作郡,小人为一件盗案牵涉,蒙老爷超豁,又在衙中服侍一年,难道相公果然忘了?”山鳌方省悟,大喜道:“相别多年,形容非昔。若非你说明,我真个忘了。却缘何住在此处?”褚愚道:“请相公到家里坐下,慢慢的讲。”看官记着,凌驾山此处被褚愚提破,以后便叙凌驾山了。
  当下褚愚便替驾山牵了马,驾山走进屋里,转到一个起坐下,却也精洁委曲。褚愚拴马在廊柱上,忙进起坐来,掇一副座头向外放下,扶驾山坐了,纳头便拜。驾山慌忙搀起道:“为何这般多礼?”褚愚道:“请相公坐下,待小人去安放了马匹,拿茶来吃。”便将马牵进去。移时,托一盏茶来,驾山接了茶,褚愚立在旁边说话。驾山道:“你怎么不坐了讲?”褚愚道:“相公在上,小人怎敢?”驾山道:“前年老爷在你处做官,与你们有个尊卑,今日又不做官了,况且我与你没有统属,何必过于谦逊?快请坐了。”褚愚道:“小人曾在衙中服侍过老爷、相公,今日怎敢放肆!”驾山也立起身道:“这个算得什么!那是你的意思,又不是我们叫你如此。你若不坐,难道也叫我立了不成?”褚愚见说,便掇一副座头,在侧坐下道:“蒙相公抬举,竟依相公尊命。”
  驾山吃罢茶,褚愚接过放了。驾山道:“你原居浙省,如今为何移至此地?”褚愚道:“小人向有一个亲戚,叫做姚茂功,曾做此地哨官。那年小人为盗案牵涉,蒙老爷超豁,后来老爷同相公离任往北,恨不曾远送。至今心犹歉然。到明年我在省中贩丝,却好遇见了姚茂功。原来他上年调补苏州卫,做了运粮卫官,其年是他点了浙江杭州漕舡,因而与他相会。问起他的官职,他道这运漕是有定格的,再得一年便要谋做青州府千户。他也问我向来家事,小人便把上年盗情扳害、多蒙本府凌老爷超豁的根由细说。姚茂功也着实感仰。彼时我也不愿住在绍兴,一来无亲戚倚靠,二来邻里中没有好人,意欲移居别处,便把这实情向姚茂功说。姚茂功道:‘你既然要移住别处,何不随我到兖州居住?那边人都直爽,又没有繁重差徭,况且有我在那里,自无人敢来欺侮你。’我归家想