得角门一声开响,走出一个人来,定睛看时,不是别人,就是传词笺去的妮子。山鳌一见,喜得神魂不定,忙起身相迎。只见兰英将一折纸儿放在石台上,说道:“我家小姐已音注了,请相公细心会意。”说罢,随即走进,关上角门。山鳌不及说话,连“多谢”两字都没有说,心上还疑这妮子过于称誉,未必这李小姐才学何如。直待取笺纸在手,急急展开一看,只见也写着一首词子,调寄《诉衷情近》。其词曰:
  东风澹荡,偏觉愁添胸臆。凄凉未识王孙,寂寞满帘风月。一见丰神秀异,玉树朝霞,定是蟾宫客。情默默,何幸得传消息!韶华易迈,那更天涯隔。缘如合,消磨黄卷青灯,伫望名题金阙。全仗冰人说。
  山鳌看罢,不胜大喜,暗道:“果然有这般妙才,岂不教人想慕!方才这侍儿说叫我细心会意,一定这李小姐与他说知了,如何再得这侍儿来,搢他细传衷曲?”即走回斋里坐地,把词笺摊在面前,念了又念。却值柳俊走来,乃对柳俊道:“我料这李小姐决不是寻常女子,漠然无情之辈,必有词章酬答,果叫那侍儿送将来了”。柳俊道:“写些什么在上?”山鳌道:“我念你听。”因将词念了一遍。柳俊道:“李小姐要相公挣扎功名,央媒去说,这一种怜才爱慕之心,相公不可有负。”山鳌因肚里转念:“古来女子,有貌者未必有才,有才者未必有德。今看这李小姐,有貌如彼,有才如此,又竟肯输心倾慕,愿托终身,却以功名大义激励我,毫无一语涉及非礼,真是此人此德,世不常有。若得与他结为夫妇,岂非人生快意之事!但我两人天各一方,南北间阻,半面初窥于帘幕,此心便托于丝萝,只恐我缘分浅薄,未必天从人愿。”又一转念道:“他既情深片纸,我岂可不辗转求之?天涯海角,即一见亦是前缘。想到头来,或能成就,不然老苍何以使我两人相遇此地?”因而磨墨抒毫,于李小姐词后和韵一首,以为他日之谶。词曰:
  消愁赖酒,有酒未舒胸臆。情多自是愁多,忍负一庭花月。有日蓝桥赴约,倚玉偎香,煞是风流客。难默默,青鸟得传消息。人果相思,室远何曾隔。姻缘合,家庭琴瑟和调,胜似名题金阙。谩把衷情说。
  不表山鳌将词笺如珍如宝贴身藏过。且说兰英关上角门,上楼回覆丽娟道:“那山相公却呆坐在假山边,兰英放了词笺即走回来,他也不曾说什么。”丽娟终是女孩儿家,心上有些恍恍惚惚,出神呆想。你道他呆想些什么?只为着这个山鳌,不知可是个真正有情的人:“倘或是那班油唇花嘴的,一得此词,传为话柄,却不被人耻笑?方才虽说搢为此生担受,然终玷是玷累终身;若果是有情有义的,见我词中之意,奋志功名,博得一第,便央媒来说,料我爹爹见此生才貌可观,决无嫌弃。那时我也得终身有托,也可掩却今日酬和之羞。只不知缘分如何,可能够天从人愿?”又想:“即此生果有深情,又未知他功名迟早,倘他来已后时,我爹爹别有所择,今日之意,原属空言,一种笃挚衷怀,归于无用,岂不可惜!”正自肚里胡思乱想,只见丫鬟来请,道:“老爷请小姐说话。”丽娟慌忙下楼,到花厅里。李绩道:“前日那医生说第一要避风为主,此处四面洞达,常常有风吹入,甚是不妥,不如移床在楼上睡好。再消停几天,待我身子全愈,也好回家。”丽娟道:“这厅里四面皆窗,自然有贼风侵入,孩儿正有此意。”当下便同父亲上楼。家人即将床帐移到楼上。父女二人说些闲话,一面打点起身。
  却说山鳌到假山边探听隔园动静,只闻得楼上有多人声音,且有男人咳嗽声响,不便上假山张望。一连伺候了两日,见楼窗紧闭,并不推开,镇日无聊,闷闷不乐。柳俊乃开言道:“相公当初要进京,虽为避祸,也原为求取功名,以图光前启后。不意一寓此地,情为物染,把进取的念头竟冷落了。相公还该念功名为重,择日起程。不知相公意下如何?”山鳌道:“‘功名’二字,我岂一日忘之?但李小姐用心殊切,我所以身心牵系,不忍遽离,聊为迟滞耳。”柳俊道:“李小姐词中之意,相公岂不领会:如今在此,也无益于事,李老爷家在涿州,却也离京不远,相公若一举成名,那时央媒去求亲,李老爷见相公这般人品才学,无有不允之理;况且久居此寺,那些势利和尚见相公悠悠忽忽,不晓得相公心上有事,只道相公是一个混帐人,便要起厌倦心肠的。”山鳌道:“你话大是有理,但我心上甚是郁结,如何是好?”柳俊道:“心上郁结,只消排遣他才是。”山鳌道:“却是如何排遣?”
  言未毕,只见觉性走来,相见坐下。山鳌道:“老师连日匆忙,今日何以闲暇到此?”觉性道:“早上有一檀越相约,午复要去拜望一位当道,故此等候他,未曾出门。方才独坐无聊,特来与山相公闲话。”山鳌笑道:“原来如此。”觉性道:“昨日贫僧问李老爷的管家,他说老爷身体未经全愈,尚有些怕风,总不见客。且停两天,贫僧再陪山相公过去奉拜。”山鳌道:“这个自然。”觉性道:“山相公为何面带忧容?莫不为客边寂寞?”山鳌道:“有一事系心,是以不乐。小生久停宝刹,作践道场,甚觉不安;欲于胜地散心几日,以图北上,不知贵府何地可游?”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