。自此,由近及远,方方有十余里开阔地面,都在他所属之内了。这裘老儿的村巷,也在十里之内,自然要一例乐输。正是:
  强人调度也奢遮,坐派资粮会作家;
  大抵乡愚无胆智,任教狐鼠自排衙。
  裘友生见问,不觉先抛下泪来,哭诉道:“老朽居此有年,祖世耕读为业,稍称康裕。拙荆邓氏,止生得一子一女。孩儿又不幸上年早亡,单留下这个女儿,乳名翠翘,年几出字,虽不比倾国倾城,在村庄人家,也算得做第一。老夫妇两口,爱若掌珠,要择一个佳婿,续我后嗣;不料姻缘阻滞,至今未曾受聘。那知平地生波,近来岭下离此有十来多里,有个强人居住,那为头的姓潘,绰号山虎,年纪约有二十五六,甚有非常本事,聚下亡命数十,自称老爷,令我们每年各家纳白米几石,就不伤害,至今做成例子。不知他何处又访知我女儿貌美,竟要娶作压寨夫人;老朽再三不肯,他也便不提起。一日,忽然请我几个乡老吃酒,以死挟我,逼写婚书,送我白金百两作聘。那潘贼还对人说:‘我再不做没把柄的事,这婚姻大事必要一个媒灼,所以请各位做个见证;不然,我怕不会做蛮事,抢了回来么?不过是存个体面儿,后来翁婿好来往。’老朽被逼不过,只得写了婚书。回家说知此事,老妻埋怨不消说,女孩儿刻刻欲寻短见,两老人费尽防闲。那贼择定今日来娶,小女誓不欲生,非死别即生离,故此合家痛哭。方才客官叩门时,见是恁般装束,一时老眼模糊,认作潘贼部下,故错问了。”说罢,不胜悲哽。
  珮珩听了,怒发冲冠,连声喊道:“太平世界,怎教强人如此放肆!”裘老儿慌忙叫珮珩低声道:“客官,莫管闲事,恐有人听得,取祸不小。你是异乡人,不知这潘贼的利害哩。”珮珩笑道:“你这老人家,就这般害怕,怪不道将女儿断送。”裘老儿又哭道:“实是出于无奈,不可解救;若不与他,除非合门自尽。”珮珩道:“何不远避他方?为何便到自尽地位?”友生道:“若要远避,田房屋宇一时也出卖不及;若是弃了,别处又无靠傍,何以谋生?他若知风禁住,却不一家尽遭茶毒?所以无法处治,只得依他。”珮珩道:“他今日既来娶亲,约定几时才到?”裘友生道:“他说一更以后便来。”珮珩道:“不妨。此时尚早,我能救你女儿不堕强人之手。”裘友生反笑道:“客官,你是个少年人,未必晓事。他勇力绝伦,你那能救得我的女儿?”石珮珩艴然道:“你道我年小敌不得他,我今且显个手段你看。”见阶下有一个大石墩,便向前轻轻捧起道:“老丈请看!”裘老儿惊得张眉咂舌道:“原来小相公有如此大力!那石墩有七八百斤,若不是数千斤气力的,一时也难摇动。小相公竟轻轻捧起,真是天生的神力,世上少有!老朽肉眼不识,请相公坐了讲,有何妙策救我女儿?”
  石珮珩放下石墩,面不改色,进厅坐下,道:“待我假作你的女儿,把绣袱盖着头面,坐在你女儿房中。待他来迎亲时,须把好酒将他从人尽行灌醉,待我上轿出门,到他家里,自能相机行事。”裘老儿道:“若如此说,必至相杀了。只是相公一人寡不敌众,如何是好?”石珮珩笑道:“饶他千军万马,我也不怕;何况几个毛贼,便难处制?包管你父子团圆便罢。只是杀了他,可有恁么别处羽党与他为伍的前来报复?这个便要再商量。”裘老儿道:“他们总不是此处人,数年以来,止是他一家人口,不见有恁别处羽党往来,这倒不要虑他。只恐他有提防,打虎不成,反遭其害;相公青年,倒为老朽家事受其茶毒,老朽于心不忍。”石珮珩道:“忒煞好笑!那潘贼拿定你等做事,提防些什么来?这个不消老丈挂心,此事乃我们当行之事。”裘老儿道:“相公须斩草除根,不得又有存留,致老朽贻优他日。”石珮珩道:“不为你便罢,若为你时,自然做得干净。倘一时除他不完,我便住在这里,等搜绝了他,然后起身何如?”裘老儿听说,无限欢喜。
  时邓氏与女儿对哭,只见家人牵马进来,说:“有个借宿的客人在外。”邓氏便住了哭,走到屏门后伏着细听,一总得知,不胜大喜。即令托茶出去吃过,自己也随后出来,到石珮珩面前万福,道:“儿家门户有缘,得遇相公下降;若能除去残暴,真是我女孩儿的重生父母,再世爹娘。”石珮珩慌忙还礼,裘老儿便令取出现成酒饭与石珮珩吃饱,然后引进女儿房中来。
  时翠翘已避在母亲房里去了。石珮珩四下一看,见房里甚是精洁,虽不锦绣夺目,却也麝兰扑鼻,又见那左边一桌上设着文房四宝。邓氏道:“相公,此是小女拈弄的。”珮珩暗暗惊讶,道:“若依他父母所言,这女子却是才貌兼全的了。”便脱去自己衣服,把他女儿衣服穿上,着上长裙,覆了两足。裘老儿夫妻又再三叮咛,然后出房,把石珮珩行李放在自己房中,把马喂在内室,捏着小心,专等潘山虎来娶亲不题。
  且说潘山虎约了是夜亲自去裘家迎娶。约有一更以后,便装束停当,带了合家人等,抬了轿子,自己带刀跨马后随,止留两个小厮并两个妇人在家。行够少时,到了裘家门首下马。裘老儿听得门外马嘶人喊,知是潘山虎来了,合家唬得心头乱窜,慌忙开门迎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