>  游子马嘶楼外路,一番春恨到深闺。
  石珮珩迤搢行来,早见一座大岭,知是仙霞岭了。移时红日西沉,便急赶上几步。因贪行路,错过宿头,一望间,夜雾迷漫,不辨物色。正在彷徨间,远见着西茂林中有一点灯光隐现,料得有人家庵院在内,便跟定灯光,走入林来,却是一个村子。乃下马走入村中,寻那灯光人家,却见门已关闭。那火光打从门槅子里射将出来,便从罅缝看时,乃是一间空屋,中梁悬挂一盏红纱灯,四下里寂无人声。心上盘桓:“既非庙宇,为何悬灯在此?”再听时,惟闻隐隐似有哭声,好生狐疑不定。但此时无店可投,且向前叩门数下。只因这借宿,有分教:绿林狗盗,黑心图弱女,可怜珠泪洒青灯;白面书生,赤胆剿强人,为救玉颜全素壁。未知珮珩投得宿店,且听下回分解。
  柳俊开口便说:“倒是我随去。”一种慷慨激烈之情,溢于言表,使世上凡属瞻顾猜疑、欲吞又吐之人,皆吃一唬,反谓柳俊直率不晓事也。
  柳俊以丁家之人,来随驾山远出,驾山、魏义亦不疑忌,可见平昔性情相孚已久。驾山与魏义,实有眼力,非孟浪轻信者比。
  道官之奸贪,承差之狡诈,节级之凶恶,魏义之受累,华英之仗义,无不极尽其致,真写生笔也。


  第四回 惧横逆抱恨许亲 遇姻缘侠肠诛盗
  诗曰:
  不辞跋涉独伶仃,何意途穷到草庭?
  儿女话酸悲白发,英雄义激壮青萍。
  虎终毙穴荒山静,花自含芳玉砌馨。
  深喜天缘遥作合,少年豪侠女娉婷。
  话说石珮珩叩门数下,只见一个白发老者同一人开出门来。一见珮珩,即拱手道:“想是潘爷来了么?”珮珩听了,不知就里,乃道:“我是过路的人,因错过了宿头,故到宝庄借宿,不是什么潘爷。”那老者方把珮珩细认一认道:“原来是借宿的。”迟疑一回,若有不肯之状。珮珩道:“老丈高年,自然是一位长者。小生只因贪路,错了宿店,穷途周济,也是为人好事,为何这般相拒?”老人道:“只是家中有些小事,不便相留。”珮珩道:“小生止得一人一骑,就是老丈有事,但借此处门口一椽栖身,却也无碍。”那老人见得珮珩词气温和,又料此时若不留他,却叫他何方投奔?便道:“既然如此,请里面坐。”
  珮珩乃牵马进门。只见那中堂灯烛荧煌,又听得里边聚哭声音十分悲惨,心下好生鹘突。且将马系在庭中树上。那老者却叫家人牵了马进去喂好;又指着侧首厢房对珮珩道:“少顷我家有客来,就请在此内少坐片刻。”珮珩应了。然后拱珮珩进厅。
  施礼坐下,老者便问居住姓名何事独行到此?珮珩一一回答。乃问:“老丈尊姓高寿?”老者道:“老朽姓裘,贱字友生,今年六十有八了。”珮珩又问道:“老丈中堂如此摆设,必是嫁娶喜事,为何哭声这般凄惨?适才小生叩门,老丈为何口称潘爷?小生狐疑不决,敢问老丈是何原故。”裘老儿见问,将欲说出,先索索的抛下泪来。
  原来此地近了仙霞大岭,地方荒野,村落稀疏。大道上不过是来往的官员商旅,都要赶路,匆忙投奔宿店,没有得到这些村落中来。村里居民,除有事入城,完粮买物之外,也只是守着村庄过日。所以这一方的人家,都可以安居乐业。不料近年却来了一个凶人,姓潘,名叫山虎,是个福建边海出身,年纪不过二十多岁,甚有一身膂力,向来聚集了一班游手无籍,出没江海,劫掠客商。众人见他有本事,推为头脑。因上年李按察平了福建山贼,又沿边添设官军,申严海禁,海中不能存扎,乃同党羽走到这个地方。见是浙、闽交界之区,四通八达,荒僻可以藏身,凭你胡为,一时官府耳目不及。各人平日都掳掠有些积蓄,乃拣一个所在,搭盖起一所房子,有一二十间草屋,存扎了手下一二十人。他却不去肆行打劫,平居无事,照像一个庄户人家。先于附近地方,里许之内,东村西巷,请这些乡人吃酒;吃酒之后,便请做会,每家要米五斗一石———也是看人家丰俭起例。这些乡人看潘山虎不知是何等样人,若说务农,却又不种田地;若说经纪,又不见他出外为商;只见他槽头有马,行动便有人跟随,却又不是个落职官府;家人都是些精强光棍,揎拳捋臂,又不是享田产的土豪———肚里都有些怯他。然说到要做会讨米,却无人便肯输心服意,也有回的,也有许的,也有许了求减的,也有应承了原不与的。潘山虎叫人催了两次,见无人肯依,便拣一家先下手,夜里打到他家,席卷去了。到明日,原来请这失事之人去到家里,说道:“你昨夜被人拿了东西去,是我一总夺了下来,你可拿去。”十分之中也只付还七八分。那人因失了东西气苦,今见潘山虎还他,那好与他说多说少?只有得极口感激,倒要出东西去谢他。潘山虎却又叫人往各村巷去张扬说:“你们不见信,若依了我潘爷做事,包管你们太平,不然就像某人家样子,不要怪我不对你们说好话。”众人原明知山虎所为,今又见他大张晓谕,不敢违拗,先有怕事的,把米送他,就是不肯的,也坐身不安了,便大家送去,竟做了一个成例。山虎又往别处拐掳了两个妇女小厮